刘纬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赶到前院把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
原来是几个乡邻在被石家下人追赶时,进刘宅暂避,知道的并不多,“破缸”、“三臧”、“袈裟”、“指骨”连成一线,答案呼之欲出。
刘纬得知乡邻多为皮肉伤,松了一口气,既不支持乡邻报官,也不让其流落在外,并奉上点心茶汤。
反正纸包不住火,静候天亮之后,州县处置。
石康孙的应对措施简单粗暴,挑了十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生子,在城门大开的那一刻,携指骨出奔渡口。
这个时候,夷陵知县还未起床。
民间消息永远比官方渠道快。
一拨又一拨的百姓扛着锄头,赶往曾经无人问津的破庙。口口声声要为峡州学子尽一分心力,以便秋试能在更好的环境下举行。
少不了石康孙暗中怂恿之功,就差明着悬赏了,挖口破瓦都能换一钱。
夷陵城很快沸沸扬扬,州、县主官后知后觉的赶到现场,已是人山人海,而始作俑者正在客栈呼呼大睡。
正如刘纬所料,纸包不住火。
尽管更夫拼着挨板子,都要三缄其口。
等着参加秋试的学子,却无胆忤逆考官。
指骨一事由此浮出水面。
虽然自从韩愈作《谏迎佛骨书》之后,佛门就不受主流士大夫待见。
但石康孙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却会令士大夫阶层生出一种错觉:地方官无力压制勋贵胡作非为,难道“本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够?还要加上勋贵世家?
州县主官很快达成共识,夷陵县尉拿人,峡州判官审案,哪怕不能把石康孙钉死,也要拿那些恶奴出出气,让天下看看读书人不事权贵的风骨。
不曾想,石康孙自投罗网。
亲至夷陵县衙击鼓鸣冤,并递上了状纸,讼:“刁民亵渎先帝御赐之物、凌辱忠臣遗孤”。
接下来的事,就是林宪杰同峡州通判打口水官司。
首先把“玄奘”的身份定位为僧人,遗骸自然同佛骨沾不上边,大事化小。
然后又将发掘出来的袈裟、檀木箱、玉盒双手奉上,指骨却无影无踪。
石康孙本来想一劳永逸,换上几根他人遗骸,无奈时间太过仓促,又人生地不熟的……
试场遭掘一事,双方都没提。
半个夷陵城的百姓都去了试场,完全是本糊涂账。
真要追根究底,地方教化不力,同样难辞其咎。
石康孙扬长而去,知州大发雷霆,府衙碎瓷遍地。
知县亲临刘宅,反正隔壁试场还有一地鸡毛等着他收拾,譬如追赃、修葺、加锁等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纬显露出与年龄不相干的成熟,对知县掏心掏肺,直言石康孙有求文之意,哪怕是用上为殿试准备的诗词,也要尽快送走这群瘟。
知县很满意刘纬的态度,盛赞其有灵气、有慧根。
全看在宋太初意外升迁的面子上,除了祥瑞加身、时来运转,没有别的解释。
这事……得从雷有终火烧成都说起,虽然雷有终依靠平乱之功知益州,可参与平乱的宋军军纪太差、杀戮太重,甚过乱兵作恶。
巴蜀百姓遂视雷有终为罪魁祸首,十分厌恶,隐有不共戴天之势。
说白了,就是伺机再反。
甚至编出顺口溜:有终,有终,为其送终。
雷有终像是成天坐在火盆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落到和前任一样的流放下场,遂以母亲老病为由,自请还京侍奉,并上疏力陈善待巴蜀百姓的迫切性。
宋太初由此登顶巴蜀,与其往来密切的刘纬自然水涨船高。
知县离开刘宅之前,逮着戴朝宗敲打:“令尊是淳化三年进士,也是上一任夷陵父母官,并非勋贵门客,道不同不相为谋,小郎君当谨言慎行。”
戴朝宗如丧考妣,这话要是传到戴国贞耳朵里,不脱一层皮才怪。
刘纬没空安慰戴朝宗,开始构思石保兴小传。
戴朝宗在一旁发呆,好一会才憋出句:“我错了。”
刘纬语重心长道:“知县极其不易,异地为官,知一县大小民政事,四年一任,任满即转。种种限制,无非一个防字,这是针对读书人的。勋贵世家所受钳制更严厉,就拿浚仪石家来说,今上可以容忍他们作为勋贵、将门存在,甚至是胡作非为,却不能容忍他们占了读书人的位置,庙堂诸公想法类似。作为开国功臣之后,永无上进机会,何其不公?偶尔犯点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数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死猪也就不怕开水烫,你和他们不一样。”
戴朝宗见刘纬肯搭理自己,顿时来了精神,“这些话就不能早说?”
刘纬没好气道:“早说有用?现在说也没见你听,非要逼着父母官耳提面命。”
“哎!”戴朝宗患得患失,“这次亏大了,石康孙那几片金叶子花得太值,我听人说,那些不是佛骨,是玄奘法师遗骸,应该不犯忌讳。”
“啪”的一声,刘纬把毛笔扔在条案上,“狗改不了吃屎,又出去了?”
“就隔两堵墙,用的着出去?躺在床上都能听见人直念阿弥陀佛。”戴朝宗心驰神往,“相国寺知道吗?比夷陵城大好几倍,那儿的和尚……肥的流油,正店、典行、食铺什么都掺和,如果把玄奘法师遗骸迎至相国寺供奉,换十间铺子肯定没问题……”
刘纬无力的摆摆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