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突遭无妄之灾,茶不思、饭不想。
一来,三万缗(贯)诱人,可在内城寸土寸金地段、置两进宅最少十座。
二来,薛安上来头不小,祖父薛居正的宰相任期横跨太祖、太宗两朝,配享太庙。
虽然薛安上告的是柴氏,但挑在如今这个关节行事,寇准坚信张齐贤才是其目标。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状子怎么判都落不到好,更何况是一前一后两任宰相的碰撞。
“请柴氏回衙问话,礼数周到点。”寇准轻叹,“一石激起千层浪,戴国贞这人怎么样?”
“小的今日上午把戴国贞往年奏疏和公文草草看了一遍,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为人虽然油滑,却未坏过规矩,一直在本厅待茶。”张文质道。
“请戴国贞过来赴宴。”寇准推窗北望,有点冷清的御史台三院深不见底,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破壳而出,于是有感而发,“这就是永初兄嘴里的神童?若非我们相识二十载,也会以为是你在呼风唤雨!”
另一亲随贾德润听出弦外之音,遂道:“薛安上虽在开封府投状,但张仆射已出知永兴军,按理说此案应由御史台审理。”
“不妥。”寇准断然摇头,“京师地界争产,开封府责无旁贷,薛安上区区一浪荡子敢牵扯张齐贤?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贾德润压着嗓子道:“李相?”
寇准紧皱眉头,“不好说,搁在以前绝对不会,可现如今九岁童子都敢在崇政殿为裴济叫屈,官家态度耐人寻味,张齐贤弄不好会杀个回马枪,李沆心里怕是也没底,再推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贾德润奇道:“那童子所献地形图真有这么大影响力?是不是还有酷似刘才……”
“放肆!”寇准不悦,“当为尊者讳。”
贾德润连忙深揖悔过:“小的知罪。”
寇准忽又莞尔一笑,“那童子若献上一幅幽云十六州地形图,会不会更热闹?”
张文质附和:“难啊……已陷虏手一甲子……”
寇准目光愈加深邃:“难吗?未必!你以为童子怎么作的灵武地形图?依史据志而已。”
这时,门外随从轻声问:“启禀老爷,户曹戴参军求见。”
“请他进来。”寇准自言自语道,“能不能,一问便知。如若不能,灵武地形图凭什么取信于人?”
中书西厅,宰臣公廨。
吕蒙正的午食很简单,粥、馒头、菘、豆腐。
刘纬案前则是米饭、鲤鱼、羊肉羹,寓意水土兼顾。
吕蒙正落筷时,刘纬盘子里仅剩一副鱼刺,宾主尽欢。
杂役撤案上茶,亲随、胥吏纷纷退至廊下午食。
一老一少的交流更加轻松自在,刘纬说着说着就转到了吕蒙正身后,在其两肩轻轻揉捏。
吕蒙正僵硬片刻,笑道:“童子既然对老夫行子侄事,老夫便倚老卖老的关心关心。”
刘纬厚着脸皮道:“鲤鱼味美,童子寡幼,无以回报,尽绵薄之力求个心安,能得相公教导,实乃三生有幸。”
吕蒙正肃穆发声:“崇政殿殿试动摇国本,古今未见,童子依仗何在?”
“几位相公胸怀宽广,怎会跟童子斤斤计较?”刘纬想了想又道,“即便童子有错,也可以用十年时间去悔过,再花上十年时间洗心革面。”
“呵呵。”吕蒙正笑出几分凄凉,“是啊,用不到十年,老夫就该与黄土为伴了。”
“相公仁厚,寿比南山。”刘纬嘴甜似蜜。
“老夫当真了。”吕蒙正语带揶揄,“种放和杨亿呢?”
“童子年龄虽小,却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两位司谏后人若有出彩者,定会不计前嫌的举荐。”刘纬煞有其事。
“哈哈……咳咳……”吕蒙正开怀大笑,喘了好一会才苦口婆心道,“童子可知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谢相公提点。”刘纬这才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童子十分敬佩杨司谏为人,就事论事而已。至于……种司谏,空有虚名,无才无德,童子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我大宋开国四十余年,进士、诸科及第者近万人,哪一个不曾含辛茹苦过?他们容不下侥幸!”
“童子呢?”吕蒙正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