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开宝寺,福胜木塔肯定不能错过,三十余丈的高度却令人望而生畏,观赏、登临完全两码事。
胡氏、素娘、兰珠等妇孺敬佛之心虔诚,坚持登塔礼拜,草草用过斋饭,便带着小儿女步步登高。
石康孙、戴朝宗不愿自讨苦吃,选择在塔下胡吹海吹,大半男丁均在胜禅院内流连。
因登塔人数限制,胜禅院索性将福胜木塔临时关闭,时不时有游人败兴而归。偶有官身,也比不过石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能默默离去。
石康孙第一次在刘家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狠狠展示了一番衙内风采,谈笑无忌,挥斥方遒,无数良家妇女闻风而退。
石康孙毫不自知,绘声绘色的讲述勾栏“女飐”(女性相扑)风采,骗来一地口水。
冷不丁的一连串喧嚣传来,连破知客僧和石家护卫两层阻拦。
四名青衣少年前导,十八九岁书生打扮的少年居中,左右各有一先生模样的随扈,身后是四个膀大腰圆的侍从。
少年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石康孙身上,两人同时一惊。
石康孙反应快上一步,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镇安坊石康孙见过曹国公。”
那少年毫不领情,似乎因身份曝光而恼羞成怒,“好大的威风,当开宝寺是你石家后院?”
这可是皇家寺庙……
石康孙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应对,弯腰楞在那里。
唤作“曹国公”的少年愤愤转身,拂袖而去。
石、刘两家众人刚想粗喘一口,那少年却又在左右提醒下驻足,怒视院门南角,“你们是跟着我来的?”
两名皇城司便衣逻卒恨不得把头栽入地下,年长者战战兢兢答道:“回曹国公,陛下口谕,莫让夷陵童子科进士受委屈,皇城司第三指挥马翰责令小人随扈左右……”
那少年脸色铁青,又一次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他怎么也想不到,马翰那个官场老油条敢于断章取义,“胡作非为”四字不翼而飞。
肖小七腿脚不便,没能登塔,小心翼翼打破沉寂,“曹国公是谁?”
“先帝八子。”石康孙这才醒悟,似乎不应该叫破曹国公赵元俨身份,拉着戴朝宗嘱咐,“去叫纬哥儿,不能耽搁下去了。”
“娘哎,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戴朝宗神经向来粗大,却也知道轻重,主动招呼院门南角的皇城司逻卒,“请两位差人同去,我那弟弟人见人爱,和尚都会动心,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剃了光头。”
两逻卒对视一眼,默默上前领路。他们本就一直守在经僧借住的院落外,架不住郑守均亲自出面驱赶,这才在福胜院打转,哪知却挨了赵元俨一顿莫名怒火,正悔不当初……
三人到的很快,却连门都没能进去。
陈兴化作拦路虎,肆无忌惮的耍酒疯,“法会正值关键处,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
逻卒畏于陈兴背后的郑守均,敢怒不敢言。
戴朝宗见逻卒指望不上,祭出杀手锏,扯着嗓子喊:“娇娇不见了!”
远在客堂内的刘纬一跃而起,脸色狰狞桀骜,赤着双目怒吼:“找不到我妹妹,就一把火烧了开宝寺!”
禅意退去,戾气激荡。
施护心头一寒,嘴里的“稍安勿躁”出口却成“速去帮忙”。
刘纬已将绯袍掖在腰间,贴身裈裤化作直线撞开房门,一边疾奔,一边哽咽,“孩子都看不住……”
真情流露,无人敢阻。
知客僧主动推开院门,戴朝宗一脸猥琐的挥手微笑。
刘纬出了一身冷汗,既恨又喜。
恨戴朝宗拿刘娇恶作剧,也为只是恶作剧而喜。
与隐在暗处的皇城司逻卒同行,想必还是出事了?
“怎么回事?”刘纬紧绷小脸。
“康孙把牛皮吹破了,得赶紧补上。”戴朝宗大大咧咧道。
刘纬眉头一皱,正要发作。
“曹国公知道吗?”戴朝宗弯腰附耳轻言,“就是先帝八子赵元俨,和康孙在福胜院对上了。”
“怎么可能?”刘纬不相信石康孙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心念如电,又问,“便衣出行?”
皇城司逻卒佩服的五体投地,齐齐点头。
“请奉礼郎让贫僧和师弟尽微薄之力。”惟净、持正、谨严等僧已至。
“几位法师有心,只是虚惊一场。”刘纬忽有所悟,赵元俨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便衣出行,很可能就是为见施护,自己无意间做了挡箭牌,故作轻松的颠倒黑白,“怪不得传法院连续四年,一事无成,原来是把精力用在了渡化宗亲上,佛祖……真是慈悲啊!”
事实与否,不言而喻。
传法院僧众个个色变。
“同朝为官,总不能让奉礼郎吃闭门羹。”陈兴也好不到哪去,兀自强辩,“显教大师本准备闭关来着……”
“陈监护所言甚是,自讨苦吃,怨不得他人,几位法师不要再送,童子会折寿。”刘纬轻轻一拱手,转身就走。
“林先生呢?”戴朝宗难得细心一回。
“醉了呗……好好感受一下大千世界的黑暗也好,这样才能发奋读书,金榜提名日,一雪前耻时。”刘纬疾步如风。
“媛姐还没嫁出去!”戴朝宗脑洞大开,秽语张口就来,“常听茶博士讲,和尚好男风,万一猥亵他呢?”
惟净等僧纷纷止步,落下一大截。
这时,郑守均缓缓步入客堂,心事重重的问:“如何?”
施护盘坐于榻,闭目冥思,酝酿片刻方道:“其才天授,不负中土。”
郑守均一边翻看惟净等僧笔记,一边埋怨:“过了,大半个传法院舌战九岁童子,十方丛林会作何想?坊间会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