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死之后,才会明白心之所向、心之所惧。
刘纬很想看看这个世界,特别是宋太初因为坊间流言而彷徨自责之后,他的游学心,愈加坚定。
宋太初总觉得是在以老朽不堪之残生,夺少年天成之造化,但刘纬从没觉得宋太初是在剽窃后世研究成果。
宋太初心中一直有韬略,清楚知道如何任事,仅缺理论,更像是后世技术官僚,埋首实务,却受制于政治官僚。
韩非子有云: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所以,张九龄才会在开元三年上疏李隆基,以“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为选官条例。
所以,曾致尧这种技术官僚看不上向敏中这样的政客,若非李沆为赵恒潜邸时期的太子宾客,也得挨一脸吐沫。无能并非无为,丢城弃土更不是与民修养生息的借口。
其实,这种技术官僚和政治官僚的对立,也是后来新旧党政的重要特征之一。
新党多擅实务,深知变法重要性。
旧党一味无为,以不变应万变,并一直秉承割地求和的传统。
所以,章淳才能怼得司马光哑口无言、生不如死,差点儿掘墓鞭尸。
刘纬坚信。
即便宋太初罹患昏忘之症,也比李沆的视而不见要好。
因为朝野争议,宋太初两拒拜相。
第一次推荐毕士安,第二次推荐寇准,第三次本准备推荐张齐贤,却被刘纬好说歹说的劝住了。
凡事过犹不及,在御驾亲征这个节骨眼上,赵恒绝不会放一个抗旨不遵的宰相坐镇大后方。
赵恒为宋太初顺利拜相煞费苦心。
自唐以来,诏书不经中书门下,不得以敕的形式刊行天下。
虽然诏书不用中书门下印、宰相不署名,仍具有法律效应。但名不正则言不顺,世人以其事为墨敕,以其官为斜封,称墨敕斜封为内出。
凡是内出政事颁布,不用朱笔、用墨笔。诏书封带,不用正封、改以斜封。
就连以脸厚心黑闻名于世的赵普当初拜相,也不愿接受没有前任宰相署名的制书。
其时,赵匡胤纂位,范质、王溥、魏仁浦等柴荣肱骨之臣不愿继续出仕,同时求去。赵匡胤半推半就的给予成全,改拜赵普为相,并打算代为用印署名。
赵普深以为耻:“此有司职尔,非帝王事也。”
赵匡胤这才知道闹出笑话,勉勉强强用赵光义的“平章事”头衔把赵普糊弄过去,继而沦为青史笑谈。
……
有鉴于此,赵恒必须得让李沆心甘情愿的用印署名,而又不伤师生之谊,便以诏纳贤良为由,旁击侧敲。
李沆确实有意封还诏书,架不住刘纬前途不可限量,今日羞辱宋太初,他日会不会连累子孙故旧?
答案是肯定,赵庆嗣那种浪荡子都知道以刘纬为饵,阻止知永兴军府的向敏中回朝。
形势比人强,李沆不得不点头。
赵恒遂命翰林学士锁院草制,并避尊者讳,极尽溢美之词。
朕祗若盛猷……允属辅臣……刑部尚书、摄御史大夫宋太初,沉厚秉彝,粹温凝识。蕴廉深之雅度,抱颖达之宏材……政成西邑,岁觐紫庭……赖股肱之明略,助星日之重晖。是用擢正台司,列于揆路……
……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宋太初无子,次相衙内这个头衔也就落在刘纬身上。
哪怕是举家出避,也没能逃过有心人视线。
以李三娘、李四娘为首的一众贵女等在西水门外、汴河边,奉上程仪,并录以礼薄,不再是某某家某某娘,而是闺名。
刘纬心安理得的收下,极为敷衍的问了问学业进度,不等回答,便挥手远去。
李四娘的柳条没能送出去,眼泪汪汪道:“欺负人,我还为他挨了一顿揍呢……”
一行人走的很慢,时不时的还要在水陆之间徜徉,四百里地,磨磨蹭蹭,直至中秋都没能赶到河清,急得石康孙、石贻孙迎至二十余里外,一番凭吊之后,才在河清县城暂时安家。
河清即后世孟津,以黄河渡口闻名于世,也是京西转运司所在,繁华说不上,但很忙碌。
因需缴纳公验,身份瞒不了人,刘纬主动登门求见地方主官,然后就着黄河在周边游览,惟余洛阳,以待归途。
重阳这天本与石康孙约好,再去石保兴坟前祭扫。
但太常卿、分司洛阳张齐贤一大便遣了车来接,根本不问刘纬愿不愿意,宰相出外为官的地主嘴脸一览无遗。
刘纬怏怏就范,与洛阳城擦肩而过,转登龙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