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欢而散(2 / 2)

重阳有登高习俗,洛阳留司的留守官员大多无所事事,又不得志,无不以登高为雅趣。

有酒有肉有优伶,或在山腰,或在山顶,或是两两成双,或是三五成群,或是不限年龄的才子佳人配对。

刘纬一身素白,无人过问,那张男生女相的小脸,屡屡惹来意味深长的微笑。

张齐贤同一群耆老、歌姬在山顶谈笑,神情忽因刘纬到来而凝重,甚为不悦的瞥了接人亲随一眼。

刘纬揖道:“都怪下官情急,一心只想聆听太常教诲。”

“哦?”张齐贤绕过莺莺燕燕,往偏僻无人处走去,“为何左等右等都是空?非要遣人去请?”

刘纬道:“太常见笑,千古形胜,见之情怯,本想离去时再圆此梦。”

“原来是老夫这恶主扰人清梦。”张齐贤自嘲,“本以为登高是雅事。”

刘纬又道:“确是雅事,站得高,看得远。”

张齐贤轻叹:“那有何用?”

刘纬不遗余力的奉承:“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

张齐贤失笑:“你这样追捧,是想老夫忘了终南捷径?”

“太常何出此言?”刘纬似乎吃了一惊,“即便下官当面指出太常失当,且又发乎公理,以太常心胸,会跟下官计较?”

“老夫不抵你这张嘴,所以没脸计较。但有人担心你计较,宁弃荫补也不敢进京,打算侍候亲长终老。”张齐贤忽然一挥手,“世衡过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应声而至,连连作揖:“种世衡见过太常,见过奉礼郎。”

刘纬侧身还以平礼:“我可是第一次见种兄,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有什么可计较的?若是与种司谏有关,大可不必。理不辨不明,孰是孰非,天下已有公论。我虽不才,却已稳占上风,何必画蛇添足?落个胜之不武的名声?种兄一表人才,真要说起来,我应该担心种兄心怀不轨才对……”

种世衡连忙致歉:“在下不敢……”

张齐贤皱眉打断:“马翰近日上疏论京师六月疫情源头,你对赵庆嗣都能既往不咎,何必为难那些倾脚头?以溲溺为生,经得起你几回折腾?”

“太常先入为主,下官不敢苟同。”刘纬揖道,“马翰是无廉守,也无吏才?陛下乃不世明君,岂能不问是非黑白?有李相在后鞭策,马翰哪有胆子自投罗网?”

张齐贤两眼一眯:“得饶人处且饶人。”

刘纬毫无惧意:“太常所言极是,下官西行四百里,正是拜无理不饶人所赐,在外蹉跎六十日,仍然洗不清嫌疑。太常对年过半百的种司谏尚且不缺爱护,为何对下官的委屈视若无睹?”

张齐贤暗生惭愧,差点就信了。

“叔父!”一道纯正京腔在半山腰响起,“我是马忠,你快下来,我爬不动了。”

无人认领。

刘纬红着脸道:“马翰次子马忠。”

张齐贤“呵呵”两声,意味深长。

刘纬前功尽弃,不再讨好张齐贤,也不去理会马忠,转而攻略种世衡:“种兄知道我和令叔矛盾根源在哪里吗?”

种世衡揖道:“请奉礼郎赐教。”

“就在种兄心里。”刘纬仿佛张齐贤分身,“想必令叔也很清楚,为什么会陷入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境地。幸进而无建树,百官不平不忿、不情不愿。我至少还有诗词流传于世,种司谏有什么?先贤剩菜剩饭热热而已,累试不中的举子哪个不会?种兄肯出来为官,我举双手赞成,国之少年才是国之未来,长城以内的失地,最终会是你我这一代的责任。我希望你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不枉太常关心、偏袒,凡事无畏无惧,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种家无愧天恩……”

“啧啧。”张齐贤似笑非笑,“你这张嘴去国子监任教都是屈才,用来欢娱勋贵之女实在是暴殄天物。”

“没办法,人穷志短,一大家子要养,茶米油盐姜醋茶样样要钱,总不能去偷去抢?”刘纬先抑后扬,“下官志不在教书育人,更希望成为太常这般、既能提笔、也能提剑的不世名臣……”

马忠气喘吁吁:“叔父……”

张齐贤再无交流兴致,朝熙熙攘攘去。种世衡轻轻一揖,转身跟上。

刘纬强笑:“怎么来洛阳了?”

马忠道:“我爹让我转告叔父,那两道菜谱找到了。”

刘纬心里茫然、脸上一喜:“在哪?”

“说是家传,对方不肯落于文字,叔父必须回去。”马忠时年二十六,像是放大版的戴朝宗,成天没心没肺。

“就这?”刘纬问。

“我爹怕我路上无聊,扔了叠邸报给我。”马忠从胸口掏出一叠邸报。

有一行小字触目惊心:武宁泰宁节度使、太保兼中书令、兖王元杰薨……

刘纬突然决定在洛阳置宅长住,并让杨信威奔赴泉州。

这一住就是小半年,春暖花开时,宋太初来信催归。

太后李氏病重。

赵恒已下诏改元,以景德替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