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真就只隔一张纸。
当毕士安那句“陛下算了”在赵恒耳边回荡时,至道三年易储风波又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皇城内外,四朝元老杨澈自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通极门、拱宸门至始至终紧闭,东宫仿佛六座荒冢夹杂其中,悄无声息,无人问津。
午后,比部员外郎、侍御史、管勾南宫北宅事张辅承失足溺水。
黄昏,枢密使、检校太傅王继英告病。
是夜,寇准值守中书,入对内东门幄殿,痛斥至道三年入内都知王继恩、参知政事李昌龄、知制诰胡旦等结党朋奸、深乱朝纲往事,埋怨赵恒昔日姑息养奸,未曾追究与王继恩、李昌龄、胡旦交结的内外臣子之责,才有今日遗毒为祸,并请徒楚王赵元佐于房陵。
“澶渊之役,皆赖元舅,居功甚伟。”赵恒分外冷静,且话中有话,“卿之故旧,当年不也有涉及?”
寇准无言以对,惴惴不安。
赵恒反问:“雍熙二年,卿力劝先帝搜东宫以证,可得其实?”
寇准避而不答:“臣所献为策,而非计谋,其实与否,应询事者。”
赵恒遂命当值翰林连夜拟诏,王旦、冯拯暂代中书东厅事。
次日,入内副都知卫绍钦、内侍副都知阎承翰同诣南宫楚王府。
正值壮年的赵元佐先是坐听圣谕,而后抢先发难:“你们两个狗奴才连孤那可怜的侄儿都看不好,哪来的胆子在孤面前大言不惭?”
卫绍钦战战兢兢道:“奴婢此行正是为厘清原委,以安社稷,请……”
“所以找上孤?”赵元佐一边起身踱步,一边频频点头,“也难怪,孤凶悖残虐、不守法度、累不率教、心癫身狂,不找孤找谁?”
阎承翰卑躬屈膝道:“奴婢绝无此想,但朝野激奋,人心亟需镇抚,殿下与官家一母同胞,切肤之痛……”
“你们两个狗奴才想要交待?”赵元佐踱至兰锜前,拔剑转身,“孤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卫绍钦、阎承翰早赵元佐一步夺门而出,左右无不争先疾奔。
惟独赵元佐长子赵允升、次子赵允言避无可避,一者流涕拦腰,一者痛哭夺剑。
赵元佐先是一甩一踹,又是几步连纵,毫不停顿的挥剑,“哧啦”一声,剑尖从卫绍钦左肩斜拉至右臀,皮开肉绽,腥红四溅。
卫绍钦闷哼一声,绊在台阶上,连滚带爬的远去。
“爹爹……”赵允升及时飞扑,死死抱住赵元佐双腿哀求,“不要啊……”
“狗奴才!”赵元佐不甘掷剑。
阎承翰反手格挡,伤及腕骨,血流如注。
监守内侍连忙命亲事官关上宅门,锁卫绍钦、阎承翰于院外,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爹爹旧疾发作,两位都知莫怪。”赵允升隔空致歉。
“不敢!”卫绍钦、阎承翰异口同声,挥手召来左右止血包扎。
“没事吧?怎么办?”阎承翰问。
“什么怎么办?一人挨一剑,还不能交差?”卫绍钦心有余悸,“殿下信不过我们这些奴婢,请官家遣潜邸旧人来试试。”
赵恒却是犯了难,早在景德元年御驾亲征之前,他就以潜邸旧人南作坊使、昭州团练使、张耆代替白文肇同勾皇城司,用的是可靠,而不是能力。
张耆被卫绍钦、阎承翰那两副凄惨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在南宫外溜达一圈,便以“楚王疾发、不宜见客”敷衍了事。
于是,赵恒拒绝张景宗等人请命,诏幸南宫。
左右无不骇然。
卫绍钦再度请缨,却是代马翰上请,理由很充分:一直在跟进。
谁都有资格讲条件,惟独身陷囹圄、待清白以证的马翰没有,什么时候躲在泉州的亲从官回京,他的嫌疑才能摆脱,怎么着也是半年之后的事。
但马翰不愿意,宁可在司狱过年,也绝不踏进南宫一步,并对前来游说的卫绍钦破口大骂:“老子死在司狱,都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死在南宫,那就是不明不白,你卫绍钦能耐?敢不敢说这身伤怎么来的?”
卫绍钦对待马翰从来没这么心平气和过:“你就忍心官家涉险?”
马翰死猪不怕开水烫:“轮不到老子担心,成天骑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还想老子背锅?老子从不欺暗室!不怕鬼敲门!”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绍钦语重心长,“张耆无功而返,官家很是失望。你若有所得,再不用看老夫脸色行事。”
马翰怦然心动,不知不觉的改回称呼:“都知说了不算。”
卫绍钦道:“老夫说了是不算,但你不要看轻自已,皇城司之内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马翰悄然对号入座,沉吟许久还是摇了摇头:“都知好意心领,下官没那个福分,待事情水落石出,便归乡养老。”
“这世上总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奇了怪?刚才骂的痛快吗?”卫绍钦狰狞一笑,“捆起来,送南宫!”
马翰原形毕露:“你个老不死的,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卫绍钦毫不在意的笑道:“把他嘴堵上,留点口水去南宫骂,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
马翰无奈泪目:“老子自己去!”
……
日正中天,嘉善坊刘宅四门紧闭,久久不闻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