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的意思是,要以潮州府的粮草军需供应为要挟,迫使郑成功出兵漳泉,牵制清军?”任僎忽然想到了世子孙征淇早早就被被派去了广东,现在听孙可望那么说,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孙可望下的一盘大棋。“那你就太小瞧郑成功了。”孙可望冷笑一声,道:“郑成功虽然表面上屡屡推脱封王,但孤悬东南多年,早已经自成体系。自去年起,又有了潮州府的粮草军需供应,手下军队迅速膨胀,如今兵多将广,还有海贸支撑,怎么可能会被这个要挟?”“而且,若是因此逼急了郑成功,说不得他就不是态度暧昧了。若是他真的投了鞑子,那咱们最担心的事情,可就要发生了。”白文选看了一眼任僎,拱手抱拳补充道。“不,不,不......”孙可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下的大将,居然只把郑成功当作了一般的军头。或许他们也和之前的清廷一样,觉得那几艘船,几个岛,无非就是加强版的张名振,实力也不过如此罢了,更不会觉得郑成功有什么称帝自立之心。“郑成功绝无可能投降鞑子,而且实力也绝非张名振所部能比。只是当前其部新兵训练不足,还不到出兵的最佳时候。但孤默许他壮大,可不是要他有更多资本和清廷和谈,最后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孙可望比在场的这些人都要了解郑成功,也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清楚郑成功真实实力的人。而且,他毫不怀疑,以郑成功当前的实力,如果他以潮州府的粮草军需相要挟,对方绝对会主动过来帮忙运粮,以防不测。“那国主的意思是......要派陈少川破坏郑成功和鞑子的和谈?”任僎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大帐之中的诸将闻言,都一同看向了孙可望,军情司的事情他们都不清楚,便是兵部尚书任僎,也只是负责传递情报,稍微知道一些内情罢了,并不能过多插手。“嗯。”只见孙可望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此事孤早有准备,江西和福建的清军一兵一卒都过不来。既然郑成功现在手下有了那么多兵马,也是时候和清军消耗一番了。不然,孤做了那么多,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当初制定反攻计划的时候,孙可望便和诸将设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并为其中一些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准备,当下遇到的兵力困境,便是其中之一。毕竟,战场并非只有一处,清军的兵力也着实雄厚,大西军又是主攻方,内部还存在着许多龃龉和斗争,以至于有的地方兵力紧张,有的地方兵力雄厚。譬如广东一线部署了如此之多的兵力,于整体战局而言,根本就是一种浪费。当然,若是福建战场能被盘活,那这支在崇山峻岭中施展不开,难以挥师北上进攻江西的部队,就能被充分利用了。孙可望想要自己麾下的部队消耗得少一些,就得让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兵马在福建,江西消耗得多一些,把清军死死拖住。不然,等击败了清军,拿下了南京之后,孙可望就免不了要和李定国,郑成功打一仗了。“代明称帝”可不是过家家,若是到了那时,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实力仍旧十分强大,手下有一省之地,数万百战大军,绝对就免不了血流成河了。而此时,一片纷乱的武昌城内,洪承畴确定大西军已经退兵,孙可望没有乘胜攻城的行动之后,也赶紧召集诸将,对退入城中的三千余溃兵进行安置,并把其中尚有战斗力的精锐重新编列,随时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等到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洪承畴顾不得休息,又将退回城中的那些败将召集起来,要讨论出个守城的方略来。“督师,末将早就说过了,夜袭如此冒险,是要不得的,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就乖乖守城,便是士气低落些,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只需等待城外明军力竭即可。否则,便是像今日这般,损兵折将,士气更低了。”刘芳名仗着自己接应有功,对着洪承畴便是一顿输出。他不敢对付屯齐这个满清贝勒,难道还不敢对付一个汉臣?屯齐,李本深,胡茂祯等军中的激进派一时无言。别说是刘芳名说得没错了,便是说错了,他们打了败仗,这个时候也没有底气反驳什么。经此一败,城内大军的士气十分低落,洪承畴,屯齐等人的威望都严重受损,他们必须给个说法出来,否则绝对难以服众,更无法安抚数万守军岌岌可危的军心。因此,在这场有着众多中高层军官参与的军议上,他们都得摆出一副虚心认错,认真检讨的姿态来。而刘芳名的所作所为,似乎不止是为了避免出战,保存实力,更是要借此提升自己的声望,谋求更大的前途。不然,他就不必得罪洪承畴了。洪承畴听罢,心中一阵憋闷,脸上一片阴霾。王辅臣见状,当即出言:“刘将军,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决定要夜袭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这个时候,咱们反而成了我们的错了?总不能因为行动败了,就一定是错的吧?”王辅臣此话一出,屋内其他力主夜袭的将领便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顿时恢复了些精气神。他这番话可不只是帮了洪承畴,更是帮了屯齐。“其实此次夜袭也不能说完全无功而返,虽然出师不利,但也并非全无收获。”王辅臣似乎早就料到了刘芳名,刘忠等人会说这些,显然就是早有准备了:“这次夜袭明军能赢,按我说,其实也是侥幸。”“呵,王辅臣,你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啊!”刘芳名瞥了王辅臣一眼,不屑一顾地冷笑道。他不敢得罪屯齐,对洪承畴也有所忌惮,但对于王辅臣,此战之后他是真的看不上眼。“哦,王辅臣,你发现了什么,且快快说来。”洪承畴欣喜道。他哪里能不知道刘芳名的心思,但他在高位,刘芳名想要翻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辅臣得令,随即拱手抱拳,继续说道:“末将亲临一线,和明军搏杀了数回,手下还有一神箭手,一箭射中了贼首孙可望。虽然未能击杀之,但足以令其胆寒。在这军中,恐怕除了屯齐贝勒,无人比我更清楚明军的实力了吧。”说着,王辅臣看了一眼刘芳名,又继续说道:“其实,从末将和明军交战的情况下来看,若非贼首孙可望死战不退,此次夜袭,恐怕早就胜了。督师和贝勒以两面诱敌,从中间突破的计划没有错,错就错在孙可望不怕死!”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一片躁动,随后议论纷纷起来,原本洪承畴和屯齐的计划便是建立在孙可望怕了的基础之上的。所以才有了退而求其次的利用夜袭中军大帐,吓跑对方的冒险行动。若是孙可望不怕,岂不是说明这次军事行动全然失败了?“若是如此,岂不是明军就算遭此一击,孙可望也根本不会后撤?”当即有一个总兵惊恐地问道。“确实如此!”王辅臣直截了当回答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孙可望是不怕死,可是他手下的士兵却怕死。不然,明明就是咱们中了埋伏,八千对六万,甚至七万,又如何能撤出如此多兵马?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明军其实也绝非什么钢筋铁骨,其实和咱们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吗?”王辅臣深知,现在城中守军最严重的,就是因为接连大败导致的“畏明”心理。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不用孙可望攻城,城中迟早会出现叛军。这种从内部开始的瓦解比孙可望不怕死更可怕。洪承畴闻言,立即就明白了王辅臣的意思,立即出言相助道:“确实如此,以八千对七万,近十倍兵马,孙可望还提前设下了埋伏,结果就打成了这样。恐怕所谓的殿前军,除了少数精锐,其他的数万人马,战力堪忧啊!”刘芳名听着王辅臣和洪承畴的夸大,心中虽有不快,但是也无可反驳。不然,就真的是居心叵测,毫无分寸了。而且,王辅臣说的怕死和不怕死,特别是士兵们怕死,他根本就无从反驳。“没错,若非明军出动了大量骑兵,数倍兵马,本贝勒也不至于冲不破明军防线,杀不得那孙可望。”屯齐也赶紧出言附和,这个时候,也绝不是要区分是非对错的时候了,最重要的是摘清自己身上的责任,以免被秋后算账。而洪承畴和屯齐既然已经发言,其余诸将自然不会甘心落后,纷纷开始出言证明城外的孙可望大军就是倚仗着兵力优势才取胜的。而且,孙可望大军并不是被夜袭了,而是阴谋设下了一个圈套,他们才是袭击者。于是乎,屋内清军将领们的情绪肉眼可见好转,似乎是这场守城大战,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一般。不过,随着诸将一个个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撇清,军议停止了是非对错,清算责任的扯皮之后,屋内众人的情绪又回到了低落状态。毕竟,所有人都明白,刚刚那些话,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罢了。只是大家为了不担责任,都选择了“相信”。而城防的问题,如何对付城外明军的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既然明白了城外明军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是孙可望有些莽撞之勇,那咱们守城的方略,就得改一改。”洪承畴顿了顿,抚了抚颔下的胡子,又说道:“而且,这次夜袭虽然摸清楚了明军的虚实,但我军的损失也十分严重,若是孙可望真的不怕死,坚持不移营,明军不惜代价攻城,仅靠城中剩余的兵马,恐怕还是难以支撑到年底的。”“江西,福建方面,逆贼李定国所部兵马似乎屡屡被王爷所败,至今还在广东,未建寸功,而郑成功目前正在和朝廷谈判,或许能从那里调些兵马过来助战。”屯齐想起了之前岳乐传来的军报,又说道:“城内目前还有数千可以出城野战的兵马。若是孙可望要分兵对付援军,咱们也能伺机骚扰,使其首尾不得相顾。”“而且,援军不一定需要入城,只要驻扎进东面的兴国州一带,孙可望必然要分兵防备,不敢全力攻城。如此一来,其兵马必然不足以攻下城池。”扎喀纳也随即出言道。“没错,只要有兵马在东面兴国州一带牵制住一部分明军,就凭城外的这点兵马,半年之内想要攻下武昌,就是痴人说梦,真以为咱们是摆设吗?”原本蔫了气的李本深也当即发言。“而且,江北荆州,汉阳二府,明军一支没有动静,或许也可从这些地方抽调一些兵马,绕道江西而来。如此便不用担心被明军水师阻挠了。”胡茂祯提议道。“江北的兵马不能动。”洪承畴微微皱眉,然后又开口说道:“西南明军足足有二十多万,既然在武昌的兵马少,在其他地方的兵马就多。若是贸然从荆州,汉阳抽调兵马,被明军钻了空子,局势就难以控制了。不止是荆州,汉阳二府,便是赣西赣南的兵马,也不能抽调太多。李定国麾下尚有五六万大军,虽然南岭天险难以跨越,但也不能疏忽大意了。”“可若是这样,要从哪里抽调一两万精锐兵马前来武昌助战?”王辅臣十分配合地发问道:“北京和江南路途遥远,诸军又尚在休整,并非战时状态,便是朝廷下旨征调,也难以快速赶来。特别是现在气温日渐升高,疫病易发......”“所以福建就成了关键。”洪承畴直截了当道:“唯今之计,只能是老夫和王爷一起,飞书奏请朝廷,务必在近段时间安抚住郑成功,以便能从福建和赣东抽调一部分兵马前来助战。”岳乐为了防止福建出事,在赣东还部署了数千精兵。再加上江西其他地方再抽调一部分,以及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或者是线国安任意一部,凑足一万多精锐并不是问题。这也是洪承畴和岳乐之前在南昌为以防万一想好的备用方案。而事情至此,原本处于战争边缘的福建和郑成功,也开始在这场大战中扮演更加重要,甚至是决定了战争全局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