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江西吉安府调兵遣将,等着洪承畴好消息的岳乐很快也收到了清军夜袭大败的消息,随即将原本用于攻击醴陵和茶陵州的兵马调到了江西中部的临江府待命。在武昌城围城期间发动夜袭,重创孙可望大军的计划也得到了岳乐的支持,甚至被岳乐视为其在南安击退李定国大军之后,打开湖南局势最重要的机会。因此,他才会提前调集兵马,想要趁着孙可望在武昌城大败,从湘东调集军队北上,湘东地区防御空虚之际,进攻湖南,甚至是洗劫长沙,迫使孙可望最终退兵。只是,局势最终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岳乐除了接受现实之外,也别无选择——这就是战争,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所幸的是出城夜袭的大军并没有全军覆没,武昌城短时间内还没有被明军攻破的风险。放下手中的军报之后,岳乐又打开了洪承畴的亲笔信,随即站起身来,在屋内左右踱步,眉头紧锁起来。现在,孙可望已经发动数万民夫在武昌城南面和东面深挖壕沟,筑起了高墙,便是武昌城北面,也修建了围困的城寨,似乎要以此断绝城外援军入城。夜袭大败,孙可望大军损失并不大,岳乐很难确定对方是否会从湘东调兵北上,所以并不敢从袁州府,吉安府和南安府,赣州府抽调兵马。毕竟,湖北是洪承畴的防区,虽然大败他也有一定的责任,但无关紧要,要是自己调兵去支援武昌,江西被李定国和孙可望夹击,那就是他岳乐负全责了。这一点对于岳乐来说,是绝不能接受的。更何况,于大局而言,江西的战略地位并不低于湖北,甚至从长远来看,对于这场难于预料的战争来说,还要高于湖北。所以,无论是从自己的仕途考虑,还是从大局考虑,岳乐都不能冒险调集赣西,赣南的一万四千余各营精锐,五万余绿营守兵北上。否则,若是赣西被孙可望部署在湘东的大军击穿,南北夹击下,赣南也绝对保不住,到时江西就危险了。岳乐被顺治小皇帝委以重任,本身就不敢有任何疏忽和懈怠,更何况这也是他建立功业的关键时候,自然得在兼顾大局的时候,以江西的防守优先。想到这里,岳乐停止踱步,又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很快就写好了一封寄回北京,直呈顺治皇帝的加急军报。既然赣西,赣南的兵马调动不了,那部署在赣东,防范福建郑成功和李定国大军的四千八旗,一千火枪兵精锐,以及随军的近万包衣兵和目前正驻扎在临江府的五千余八旗和绿营精锐,以及福建方面尚耿线的兵马,就成了岳乐唯一的选择。救援武昌城,牵制孙可望大军绝非易事,若是兵马派得少了,非但起不到相应的作用,还极有可能被明军一举击溃,得不偿失。更不必说这一万余精锐兵马目前尚未完全恢复战斗力,北上之后又到了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夏季,更多的还是牵制孙可望大军,迫使其不能全力攻城。而正如洪承畴在信中对岳乐说的,这个调兵北上支援的计划,最核心的地方还是福建,最关键的因素还是郑成功。岳乐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北京的信件,说的也正是这个事情。“洪承畴的夜袭失败了,武昌城内的守军损失惨重,死伤过万。目前孙可望已经开始挖沟筑墙,还打算从醴陵,茶陵州等地调冯双礼和马进忠的精锐北上助战......”靳统武两手拿着军报,恭恭敬敬地朝着李定国汇报道。“还有呢?”李定国眉头紧皱,冷声问道。孙可望在武昌城连连取胜,可是他却被阻在了梅岭,这让他心中十分焦虑。只能说,清军目前已经摸清楚永历-大西复合政权中各部的实力了。李定国最擅长的是野战打伏击,最薄弱的则是攻坚战。原本历史上,无论是线国安驻守的桂林,还是尚耿二人防守的广东诸城,李定国都屡屡碰壁。于是乎,负责南安府防御的多尼领着四千八旗兵,一千余火枪兵,以及近两万包衣兵和绿营守兵,这几个月来,就是固守各个重要南安府中的据点不出,坚决避免和李定国麾下的主力大军交战。只等到李定国围而不得,粮草不济之后自行撤退。但是,如果李定国派出小股部队作为前锋,多尼又会毫不犹豫地率部出城反击,根本不给明军建立据点,慢慢蚕食的机会。“孙可望说他已经在武昌府取得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只要清军的援兵三个月之内无法抵达,他就能攻破武昌城,让我们尽快从江西或者福建取得突破,牵制住这两个地方的清军守兵......”靳统武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定国发现没有声音之后,当即抬头,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靳统武,道:“孙可望还说了什么话,直接说,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是,大王!”靳统武看着心情烦躁的李定国,又咽了咽口水道:“孙可望说......若是大王在江西真的打不开局面,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想办法破坏清郑和谈,去福建把郑成功拉下水。需要什么情报,军情司会竭力相助,琼州府的水师也会听候调遣......”“郑成功在和鞑子谈判?”李定国听罢,心中猛然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郑成功在和清廷和谈,以至于孙可望说他死磕江西,浪费时间的事情都一时忽略了。且说,郑成功和清廷和谈的事情,在清郑之中都属于高度机密,除了双方的少数高层知道这件事以外,并无任何人知晓。而孙可望一方,除了几个心腹和孙征淇以外,便只有军情司中的陈少川和王自奇知晓此事了。毕竟,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和途径,这件事便是真的泄露出去了,没有足够的密探和消息渠道,可能一年半载都还传不到李定国的耳朵里。更别说此事目前还属于高度保密阶段。李定国猛地起身,直接走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地图那里,目光汇聚到了潮州府和漳州府,泉州府一带,这是军情司重新绘制的地图,很多重要的山脉,河流,甚至是重要的官道都被标注了。靳统武看到李定国的反应,随即说道:“郑成功目前接收到了潮州府的大量粮草和军需,虽然去年受到清军重创,但其麾下仍有近万能战之兵,编练新军之后,野战兵马可能会超过三万。到了那时,恐怕咱们再想拿下福建,就不大可能了。”李定国听了之后并没说话,还是直直地看着墙壁之上挂着地图。郑成功投降清军他是不太相信的,但对方若是一直不合作,那他在福建也很难取得进展。至于孙可望所说的军情司,陈少川和琼州府水师,他就更加不相信了。且说,虽然李定国现在和永历君臣有着不小的隔阂,他本人之前更是听信了那些书生旧臣的话,一心想当诸葛亮,当岳飞,但他一开始就不是那种对永历君臣唯命是从的人。虽然在外辱之下,大明的旗帜就是大义,忠良国柱,名垂青史的诱惑对于李定国来说相当之大。但或许便是李定国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选择永历皇帝,几分是为了和孙可望对抗,几分是觉得这是忠义......毕竟,李定国也是一个对自己有道德追求的人。不过,现实并不容许李定国在其中抉择什么,只要他对孙可望还没服气,他就得选择尊奉永历,否则他拿什么和孙可望争?这就和孙可望要给他这个晋王金腰带,要谋求个摄政王的名号一样,这些都是给别人看的,金腰带对李定国自然没用,但是对治下的百姓,对知道这条金腰带的几十万大军而言,就是孙可望对兄弟仁至义尽的表现了。而他李定国尊奉永历,又何尝不是给别人看的?这叫人心,叫名正言顺!谁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明面上谁也不能捅破。不过,李定国现如今面临的困境还不是这个,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永历,需要的是打胜仗,孙可望打了胜仗,可是他却一直被堵在了南雄,未建寸功,长期以往,晋王的威望就要被彻底压过了。“广州现在的情况如何?”李定国忽然开口问道。孙征淇收服了王兴和郝尚久之后,近来两个月在广东组织春耕和科考也十分得力,李溥兴和徐天佑两人被耍得团团转,别说是从中掣肘了,根本就是帮了大忙,这使得李定国不止要时刻关注江西的清军动向,还得分心广东的政务。靳统武知道李定国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段时间对孙征淇也已经是刮目相看,甚至是不敢相信,有些气馁道:“孙征淇目前已经在筹划广州武器局了,孙可望在北面大胜的消息传到广东之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官员被他拉拢。今年科考上来的不少官员见识到了他的手段之后,目前都听命于他。末将担心若是其再使些手段,把咱们安排再广州的人处理掉了,那广州的局势就不再控制之内了。”李定国对此其实也十分无奈,孙征淇有着“广东钦差”的名号,做事名正言顺,根本找不出破绽来。而且这家伙就好像有一双火眼金睛一般,对于县乡的事务,各级官员的利益链条无比熟悉,别说是李溥兴了,便是徐天佑也敌不过。“孙征淇倒无关紧张,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他要做事就让他做,最好能把武器局建起来。”李定国假装毫不在意道,他心里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不如孙可望的儿子。“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战场上取胜,只要仗打赢了,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大王真的要转头去打福建?”靳统武微微皱眉,似乎并不看好这一战略转变:“郑成功恐怕还是不会配合咱们,陈奇策等人又只听孙征淇的,咱们的兵马根本过不去。如果争取不到他们其中一支的支持,打福建还不如继续攻打江西。”李定国哪里能不知道这些,只见他摇了摇头,道:“只要岳乐还在严防死守,江西就绝对攻不下,清军的兵马太多了,虽然野战不行,但守城却是绰绰有余。不止是江西,陕甘,湖北,福建也是如此。”“那大王的意思是?”靳统武疑惑地问道。“这也就是孙可望要让本王死死拖住江西清军,在福建打开局面的原因了。”李定国笑了笑,他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又突然开口说话的。这个时候,他也想明白了自己被困在广东一事,一直在想办法谋求突破这个困境。孙可望现在是别无选择了,只能由着他突破,但现在问题是郑成功绝不会坐视不管。“若是本王拖不住福建和江西的十几万清军,那他在武昌府的仗也绝对打不下去,所以孙可望不得不让孙征淇下令把咱们送过福建,把福建送给咱们。所以现在最关键的,便是如何让郑成功相信,咱们绝对不会打福建。”靳统武一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明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定国见状,又继续解释道:“这几个月来的接触,本王也算是看清楚郑成功了,此人绝对是一个枭雄,但也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他现在兵强马壮,绝无可能容忍本王染指福建。所以咱们要打福建,除了清军会阻止以外,郑成功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难不成他还能派兵拦截?”靳统武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嗯,统武你说的没错,这并非不可能。”李定国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若是依靠陈奇策等人的船只,咱们一次运不了多少兵马,特别是攻城的火炮和野战的骑兵。如果郑成功在海上阻挠,攻打福建的计划必然失败。所以得想办法骗过郑成功,让他相信咱们和孙征淇闹掰了,咱们要打的还是江西。”李定国还不知道刘国轩的事情,以为攻打福建必须得啃下漳州府城,于是不可避免的错误计算了所需的兵马军需。“那大王打算如何骗过郑成功?”“拿笔墨来,本王再给郑成功写一份信,让他告诉鞑子,本王要去打福建了!”李定国忽然一脸戏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