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之前的世界里,他作为某基金公司的研究员,曾经去往河北省保定市的一个待上市的变压器厂做尽调,路上看到过这座山。
只是那时他坐的是一辆奔驰商务车,走的是刚刚修好的盘山公路,这座棒槌形状的小山只在他的视线里停留了几秒,便被120码的时速远远甩在了身后的群山之间。
而此刻,他们一直走了几个时辰,也没走出那座棒槌山。
孙四这条路已经走了很多次,他很快找到一家小客栈.主仆四人到达时天已经黑了,客栈里却是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客人入住。
孙四定好房间,跟掌柜的闲聊:“这方圆几十里就你这一家店,往年我们住这经常客满,怎么现在这么冷清?”
掌柜的愁眉苦脸道:“我这里靠近豆儿村,平日里住宿的客人以贩油的为主,去年蝗灾严重,豆儿村的作物都被毁了,没油可卖,那些外地的客商自然也就不来了,不瞒您诸位说,这两天了,您几位是第一波儿入住的。”
孙四安顿好许达席,又卸了马车,引着马去后面马厩吃草歇脚不提。
经过一天颠簸,许达席浑身已经快散了架了,往床上一躺,头还没挨着枕头就已经睡着了,面具人很识趣没来打扰,这一觉睡得香甜,第二日醒来,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
许达席浑身酸痛,揉着脖子,打起精神爬上马车,继续向目的地出发。
打祁州办药回来已经几天了,许达席却一直没回过神来,每日沉默不语,心里始终堵着一块石头。
其实办药的过程可以说是顺利,开业将近两个月来生意火爆,本金已经攒了有将近三千两银子,祁州的药材品种丰富,价格便宜,质量上乘,本次采购远超预期。
心里堵的石头来源于马上要到祁州的时候见到的一个场景。
那时他们的马车将要走出山区,孙四告诉许达席最多再有半天就能到达祁州。那段山路出奇的难走,半天下来许达席被颠的七荤八素,停下马车在路边一处宽敞处暂作歇息。
休息时,许达席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头戴白布,背着一个老太太来到了路边一棵大树下,将老太太放到地上,哭着磕了几个头,之后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的沿着来路自行走了。
许达席看过了很久,男子也没回来,觉的很是奇怪,上前对老太太问道:“大娘,刚刚那个人是谁?怎么把您放在这里自己走了?”
老太太一脸淡然道:“那个是我儿子,年上个闹蝗虫,家里粮食不够吃,把我背到这里吃‘送终饭’了。”
老太太牙齿已经不剩几颗,说话有些漏风:“依一看就是外乡人,觉得稀罕,我们这一带都是这样,遇上灾年,一家人都吃不饱饭,总得减掉几张嘴,才能活过年关。家里有上了岁数干不了活的老骨头,便让儿子背到这条路边,要是有路过的觉得可怜,给点儿吃的,便吃上一点,要是没有,那就什么时候饿死什么时候拉倒,就算给送了终了,所以叫‘送终饭’。我本来体格还行,缝缝补补还能挣几个钱,前几天不小心摔断了胳膊,彻底成了拖累,我也不想再糟蹋家里那点子口粮了,一大家子都饿着呢,这不,今天就让儿子就把我送来了。”
许达席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右胳膊不自然的耷拉着,被一条看不清颜色的布条固定在腰上。
“你儿子就真的不回来接你了?”,许达席有些难以置信。
“接什么接,依根本不懂我们这里。谁家隔几代不出现几个这样的事儿,我儿子已经算孝顺的了,是我骂了他好几次他才把我送来的,我们邻居满囤家那二小子,一早就把他爹他娘都送到山上去了。”
最后,许达席结束了休息,把马车上带的所有的干粮都留给了老太太,继续赶往前方祁州的方向。
如果说之前的许达席对这个世界还有一种疏离,觉得自己只是个刚刚到访不久的客人的话,那么从那刻起,他开始感到这两个世界虽然在时间上间隔了600多年,却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异。两个世界的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说着同样的语言,有着同样的喜怒哀乐,感受着同样的世间疾苦。两世为人,他突然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但却觉得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