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捧着银子去拜见阁老,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但增进了双反的感情,也可以让光时亨早日回到朝堂上去。
当然了,那个时候,坐在龙椅上的是不是朱由检,已经不是重要问题。
还是那话,不管谁当皇帝,都离不开文官集团帮忙治理国家。
陈演一死,大明朱家老号的大掌柜就是魏藻德了,全体文官都指望他带着大伙换个新东家,然后想办法把朱家祖坟刨了,泄愤而且能弥补一下“助饷”的损失。
当光时亨知道要发饷时,心中高兴,直呼机会来了。
不料,这成德竟然不按照规矩办事。
在往常,银子拖来后。
户部押送官先要和监军以及武将把酒言欢。
席间大家先完成一波利益分配。
随后拍拍屁股走人,再由领军将领负责发银子。
今天成德的做法可谓史无前例。
“成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嘛?”光时亨跳脚大怒!
“发军饷”成德恭谨应对。
“你在坏规矩!若是被朝中重臣知道,参你个几本!”光时亨是科道官出身,生平最拿手的就是上弹章。
他们这路人,没啥成事的本事,可若说坏事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这也是清流最大的依仗。
原本设立御史台的目的是监督百官,不料成了他们公器私用的敛财手段。
科道官不但起不到监督百官的作用,反而是和贪官污吏结盟,用原本朝廷赋予他们的风闻奏事权去陷害忠良。
甚至,把目标对准了皇帝。
鲁智深在角落沉默着,胡荣在一旁不知所措。
倘若在旁侍奉的是王公公,只怕立刻就能明白圣上的心思:二月底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动了迁都南京的心思。
但此人极好面子,不方面自己说话,便示意右庶子,掌右春坊印的李明睿上奏迁都南京。
便是这个光时亨跳出反对,甚至谏言: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定民心。
崇祯手里有东厂,当然知道这话其实是陈演的意思。
但他又能如何呢?
迁都遂不了了之。
等到李闯大军兵锋直抵张家口后,再要走却是来不及了。
原本的朱由检或许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可鲁智深心里和明镜似的。
光时亨,不是好人!
所谋者大!
可惜胡荣整天缩在宫内监,对此不甚了然。
只是觉得天子的目光似乎阴冷下来。
光时亨继续跳脚:“成德,你个户部六品郎官,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违背足趾?赶紧把人遣散了再说!”
成德老脸一红,羞怒之情溢于言表。
光时亨这是在揭短了。
成德与光时亨都是六品文官。
按理说同级。
实则不然,成德是国子监出身的举监。
也就是参加会试却落第不中,由翰林院选择入国子监读书,论身份也是举人老爷,学成之后也可做官。
只是和光时亨这种会试殿试一路考上来的量榜进士出身相比,差了不止一截。
同样是六品,成德这辈子只能在六部里做个郎官,每日辛苦处理各种事物,也许某天上官大发善心,将他外放上县做个知县,赚几年雪花银,这一辈子就算到头了。
而光时亨不同,殿试后直接入翰林院担任编修,莫看这只是个七品小官,却清贵无比,前途无量。
之后不管是转科道言官,还是去六部历练,或者干脆外放,都是吏部尚书和皇帝心中的人物,只要有机会升官极快。
同时翰林院编修同时也担任国子监祭酒,换句话说,光时亨年纪比成德小,但论资历两人勉强可以算师生。
可以说时光亨的起点,几乎就是成德的终点。
日常生活中,成德们和光时亨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后者是阁老门的座上客,能入阁的自己都有偌大势力,而翰林,是阁老最喜欢的门生,因为年轻,因为聪明,因为今后升迁极快。
而成德们则是苦哈哈,阁老多半兼着尚书或者侍郎职司,乃是清官,这个清是指清闲,事情都是成德们再做。
可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
倘若碰到蒋德璟之类的忠厚人,能体谅下属也便罢了。
要是陈演魏藻德……呵呵,只怕会被丢出去当替罪羊。
眼看光时亨打人打脸,成德虽然是好涵养,可也憋不住了。
成德不是笨人,相反论起智谋来,只怕还远在光时亨之上。
他咳嗽一声,笑了起来,暗中却运足气力。
随即开口,声若洪钟:“诸君!尔等为国守城,即便李闯就在十里之外,你们也绝不后退。”
“皇上知道各位俱是大明忠臣,所以让在下带着银子来发实饷,以酬谢诸君忠诚,大明有尔等,何愁不兴?”
此言一出,当下便有不少军卒落下泪来。
尤其是那些军户,被上司当牛做马,还求不得一个温饱,每日回家看到妻子抱着皮包骨头的孩子,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谁不想让自己老婆穿得花花绿绿,让孩子吃得白白胖胖?
都是男人,都有膀子力气,都不怕死!
凭什么连妻儿都养不活!?
这些军户,不识字,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但他们只知道,天子是好的,是心痛大伙的。
虽然,从来没见过皇帝,可不妨碍他们抱着幻象。
也许这幻想才是他们最后的心理依存。
欧天鹏是如此。
戚定邦又何尝不是呢?
以欧天鹏的机敏为人,又是个世袭锦衣卫,他若是投了李闯,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戚定邦更不用说了。
鲁智深见他刀盾在手,顿时眼皮一跳,穿得破破烂烂,却渊渟岳峙,高手风范尽显,这是真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功夫。
若是真动手,三招之内欧天鹏必受重伤。
这身本事,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为何巴巴得上城墙,为得可不是胸中那口气么~!
大明是这个时代最大最强盛的国家,大明的强盛基础便是这些个普普通通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军卒!
“洒家……洒家,对不起他们啊……”天子喃喃道。
胡荣听了眼珠子一转:“万岁,王公公让奴婢统领一小队番子,此刻都散在四处,不妨召集起来,把这光时亨拿下!这厮阴阳怪气,奴婢看着都讨厌!”
“呵呵”天子摆摆手“莫急!”
“?嗯?还请万岁明示,奴婢,奴婢,驽钝!”
“洒家看,这成德也不是善茬啊!不用咱出手,这光时亨也落不了好!”
那边成德继续高喊:“万岁要给大伙发全饷,一分不得克扣!所以,咱带着一队东厂番子就是怕有人闹事!”
光时亨脸绿了“成德,你好大胆,竟然血口喷人!你这是要反!”
“光大人,你且说说,下官要给诸位壮士发全饷怎么就要反了?或者你且那个凭据来,当朝哪位大人说的,不得给守城壮士发全饷。只要你拿出来,下官立刻掉头就走!”
“你!”光时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明这么玩了快二百年,可这都是桌子底下的规则,从来不落文字。
即便是漂没,按照户部规定,无非值百抽二,火耗原本是千五,后来变作百一。
这是有据可查的。
但户部拨出一万两银子最后变成军饷的只有三千两,这可不合规矩。
哪怕是亲手分润其中的阁老们,也得义正词严的表示:太过矣!当派科道官严查此事,以正国法……
有明一朝,佛学发达且与儒教水乳交融,大凡文官重臣不但诗词文章极好,也精湛于菩提之道。
大家做事多带了几分灵气,讲究不昧诸缘,事情做了便做了,银子捞了也就捞了,但绝不能在明面上落下把柄,这也是国朝士大夫的最后底线。
所谓不着相是也。
即便是陈演魏藻德带着众臣躲在京师待价而沽,等新主子入城好去投效,那也彼此心知肚明即可,万万不会落到口头乃至文字上,眼神交流后彼此心中了然。
大有我佛拈花,阿傩微笑之意境。
可惜皇帝全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