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柳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沈若寥道:“你拦不住我的。你根本毫无武功。”
铁柳仰着脸道:“有本事,你就把我打倒。”
她算是摸准了他。他绝没这个胆量出手打一个毫无武功的姑娘。
沈若寥在椅子上坐下来,苦恼地抱住头。他可闯了大祸了,怎么之前没有想到,铁铉会有这手呢;其实,他早该料到的。
他还是太天真了。现在,他该怎么办?他必须去救燕王,必须。
可是,他怎么过了铁柳这关?逼到绝路上,他只能耍流氓了。可是在此之前,究竟有没有别的办法?
铁柳见他抱着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心里有些难过起来,关了门,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轻声说道: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不听爹的话。”
沈若寥抬起头来。“你一向这么乖吗?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听?”
铁柳道:“我有心眼。我自己会判断,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我知道爹爹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燕王有反心。爹爹说你是好人,只是被燕王控制了,所以必须保护你,不能让你离开。如果放了你,你一定会去救燕王,把自己一辈子从此都断送掉。所以,为了朝廷,为了爹爹,为了你,我是决不会让你走的。”
“你懂什么,”沈若寥心烦意乱地咕哝道。
铁柳道:“我是不懂,你这么好的人,干吗一定要跟着燕王造反呢?”
“在你看来,燕王是个大恶人了?”
“每次来我家他都表现得那么完美,那么和善,所以,至少他是一个极端虚伪的人。”铁柳道。
“我也很虚伪,”沈若寥冷冷道。
铁柳道:“你不虚伪。不过,我觉得你是有些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你明明给我讲《孟子》,‘舍生而取义者也’,讲得那么好。可是你居然对燕王这么死心塌地。”
我是真够糊涂的,沈若寥暗叹道。王爷是对的,他压根就不该来找铁铉。这下麻烦大了。
铁柳安慰他道:“算啦。反正你也没办法,不如开开心心和我说会儿话嘛。爹爹说啦,抓到了燕王,只要他在,他一定有办法不会把你也牵连进去。”
沈若寥道:“你说得轻巧。我可是燕王的女婿,老岳丈都抓起来了,我能跑得了吗。”
铁柳道:“是他往外嫁女儿,又不是你嫁到他们家,你和郡主完全可以跟燕王不相干嘛。”
沈若寥懒得理她,没有说话,只在心里不停地盘算怎么脱身。
铁柳道:“若寥,你给我讲讲吧,郡主长得漂亮吗?”
沈若寥不假思索地答道:“漂亮。”
“很可爱?”
“特别可爱。”
“你很爱很爱她了?”
“没错。”
铁柳叹了口气。“难怪你对燕王这么好。不过,我听说,承安郡主只是燕王认的义女,而且是认了还没一个月就出阁了,所以,就是为了拉拢你才会封她做郡主的。你完全不必把他当成自己的岳父,对他俯首帖耳嘛。”
“铁小姐,”沈若寥忍不住说道,“能不能麻烦你消停一会儿好不好?我这儿都已经够烦的了,你就不能让我耳根子清静会儿。”
铁柳微微一愣,轻轻问道:“你很讨厌我?”
沈若寥十分无奈。“我不讨厌你,可是你不让我走。如果燕王毁了,那整个北平也就毁了,更别提我和我的家人。你知道不知道?”
铁柳不解。“整个北平也就毁了?为什么?”
“当然;没有燕王,谁会管北平人的死活?随它连年兵荒旱灾,朝廷根本就不会搭理我们。要不是燕王在这儿,不知有多少人饿死街头。”
“怎么会?”铁柳不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难道还会偏心,给了济南的,不给北平吗?”
“你可真好心,”沈若寥讥讽道,“那‘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呢,朝廷干吗还要削藩?哪儿来的什么反心。”
铁柳一时哑口无言。她没有办法,只好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能让你走。如果燕王没有反心,那就算爹爹带兵把他抓起来,只要他是清白的,他一定不会有事,朝廷马上就会再放他回家。那时候,你再走也不迟。再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还想和你多呆会儿呢。这可是真话。”
沈若寥道:“你跟我多呆会儿有什么意思;我现在也没心思教你读书。”
“看着你也很好啊。”铁柳话刚出口,发觉自己失言,顿时脸红起来,慌忙改口道:“我是说,跟你闲聊也很好啊,你见多识广,文武双全的,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她住了口,有些恼怒地低下头去,责怪自己说错话,想了想,抬起头来,气急败坏地说道:
“好吧,我就是喜欢你嘛。我干吗要装清高呢。我就是想跟你多呆会儿,哪怕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就这么一起坐着也好。——哎呀反正你已经娶了妻啦,我又不想管你要什么。你不用担心啦。”
沈若寥惊骇地望着她。“你说什么呢你?你疯啦?”
铁柳郁闷地说道:“你才疯了呢。非要娶一个反王的女儿。你不要命啦。”
沈若寥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我要娶她,才不管她是谁的女儿。我为燕王做事,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媳妇。这是两码事,公私要分明。你是铁公的女儿,这点你该比我更清楚。”
铁柳灰溜溜道:“反正,说到底,铁公的女儿,就是不如燕王的女儿更吸引你了。”
沈若寥下意识地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觉出疼来,这才敢肯定自己不是在幻觉。他说道:
“柳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女孩子,以后还是别拿这种事乱开玩笑了。让别人听见了,会说你不正经的。”
“人家明明没在开玩笑吗。”铁柳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满脸紫红。“你真讨厌,我讨厌你啊。”
她跑到门口站着,气鼓鼓地喘气,不看他。
沈若寥简直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的头大了起来,北平有个夜来香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现在居然又多出个铁柳来,明明自己只见过她两面。仿佛一瞬间,他所认识的全部姑娘都爱上了他,而且这一个又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刻。
他冷冷问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铁柳显然平时让铁铉宠得可以,气呼呼地回敬道:“我爱说,这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随你,”沈若寥道,“现在你该知道,你看错人了。”
“我怎么会看错人?”铁柳扬起漂亮的俊眉来。“你看不上我就算了,我又没缠着你娶我。”
沈若寥咬了咬牙,横下心来,站起身,走到门口。
“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他冰冷而礼貌地说道。
“不会让你走的,”铁柳高傲地说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是铁鼎石的女儿。”
“啊,我当然知道,铁鼎石的风骨,谁不知道。”他冷冷说道,“不过,你别忘了,虽然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天生是柳不是铁。你懂吗?”
铁柳看着他冷酷的神情,心底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怕他真的会出手打自己。自己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一定会受伤的,会很疼——
她强装好汉道:“有本事,你就打倒我,把我胳膊都撅折,这样我才不拦你,你爱上哪儿上哪儿。”
沈若寥沉默片刻。
他没办法。现在,已经不光是个脱身的问题了。他还必须要让这个疯丫头对自己彻底心灰意冷。他一旦逃跑,从此便是彻头彻尾地背叛铁铉;他便再无可能见到鼎石兄,也无可能再见铁柳了。或许这样更好。
他柔声说道:“你知道吗?真正的流氓,会深深伤害一个女人,但决不会动手打她。”
铁柳纳罕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沈若寥凝视着她漂亮的大眼睛,突然低下头,在她鲜红坚强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铁柳嘤地闷哼一声,仿佛遭了雷劈一样,浑身一颤,立刻摔倒下去,靠着门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瘫软,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沈若寥,目光中充满了震惊,羞愧,爱慕,责备,恐惧和茫然。
沈若寥只觉得心慌至极。他望着她,心里极端愧疚和无奈,浑身都有些哆嗦,仿佛自己也遭了一次雷劈。他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扔下地上的铁柳,转身冲出了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