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寥随同盛庸一起撤回济南城中。紧接着,铁铉下令封城戒严,关闭了所有的城门。
三万守军集中到一起,统一听由铁铉和盛庸调度。一套完整详备的紧急戒严令以及守城军士律也已由铁铉宣示全城军民,张贴下去。所有军需及民用储备已经集中起来,统一存放在府库,由铁铉亲点专人看管;所有进出项目无论种类数目均需经由铁铉封印批准。一切都安排得疏密无遗,有条不紊。全城秩序井然,士兵警觉而平静,百姓也并无恐慌,都积极地相应铁大人每一个号召,拿出家里所有的存粮交上去,壮年男丁都自愿入了城防,妇女则集中到府库给守城军士做饭洗衣。沈若寥看在眼里,一面反复在心里暗叹,济南跑了大将军,似乎并没有太大所谓;但是如果铁铉不在,那就真的无法想象会成什么样子;恐怕燕王的大旗只需要远远地冒个尖,举济南城便会开门迎降。如果济南在铁铉的守护下终能逃出此劫,他还能平安回到应天,他一定要劝皇上好好酬劳铁铉才是。
五月十五日,燕军已经到达禹城,并在禹城扎营,距济南只有百里之遥了。
沈若寥和盛庸一起,昼夜都呆在城楼上。他二人只需要关心纯粹的城防;而铁铉则要操心全城军民的一切事务,白天便在各处奔跑,晚上回到城楼来,还非要和他们一起守夜。
这天夜里,沈若寥像往常一样,替下盛庸的班,走到高高的城堞边上,向城外寂静一片的夏夜里望去。
照例是平静的。头顶上深蓝的夜空,清晰而漂亮的群星。他走了两圈,在一根柱子上靠着坐下来,看着来回慢慢走动的守夜士兵。夏夜的济南,前半夜还是闷热难耐,现在却凉风习习。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吃了一惊,猛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睡着了。铁铉正站在边上,见他醒来,走上前俯下身,微笑道:
“太累了吧?你下去睡吧,这儿有我呢。”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真是对不住……”沈若寥好不惭愧,撑着秋风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还是您下去睡吧,您都没日没夜地这么忙了多少天了。守夜的事不用您操心的。”
“胡话;我是山东参政,济南的城防我不管?”铁铉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反正我睡也睡不着,不像你,这个年纪正是缺觉的时候。你下去好好睡一觉,天亮了也好有精神。”
“铁大人,燕军已经在禹城了,随时随地可能兵临城下。你别说了,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这儿站着;我也不坐了,省得再睡着。你回去吧。钟可喜,你们几个送铁大人回房歇息。”沈若寥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钟可喜一直在身边,无论什么时候他唤,永远都在边上待命。他皱了皱眉头,又说道:“你怎么老在?你一直没睡?”
钟可喜道:“大人休息的时候,我睡过了。”
“你送铁大人回去,然后不许回来,好好睡一觉,天亮再回来找我。要是天亮之前我看到你,你就收拾铺盖回应天吧。”
钟可喜有些委屈,刚要声辩,一个士兵突然指着漆黑的夜里,叫道:
“大人,好像有人!”
沈若寥闻言向城外望去;一片黑暗中,远远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这里跑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马蹄的声响,越来越近。
铁铉迅速地说道:“弓弩手准备!”
“别忙,铁大人,好像是自己人。”沈若寥定睛看了看,轻声道:“应该是逻骑回来了。”
很快,一队轻骑冲破夜幕,奔驰到城下;队首的人一面挥动旗号,一面叫道:“快开城门!我们抓到了一个人!”
铁铉看清果然是自己的逻骑,才下令放下吊桥,把城门打开一条小缝,放他们进来。城门随即紧闭如初。
回来的这队骑兵跑上城楼来,押着一个俘虏的燕兵,五花大绑,扔在沈若寥面前的地上。沈若寥一看之下,不由愣了一愣。
“……你?……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在禹城外二十五里处发现此人,他孤身一人向这儿走,自称是要到济南找监军大人。”
沈若寥知道铁铉看了自己一眼;他没有看铁大人,只是直视着地上的老三哥,沉默片刻,轻轻问道:
“你真的想好了?这一回,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回头了。”
老三哥被绳子捆得结实,挣扎不起来,只好躺在地上,扭过头来望着他,说道:
“兄弟,这一回,我也不打算再回头了。”
沈若寥道:“燕军重兵压城,济南只有孤城一座,更比不得白沟河之时。你此时过来,岂不是自寻死地?老三哥,你要么傻得出奇,要么一定另有图谋。你希望我认为你是哪一种逻辑?”
老三哥道:“兄弟,上次在白沟河你放我回燕营,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我投降你是为了救我妹妹,不是为了自己活命。所以这回,不管济南城破与否,我都必须要过来找你,而且我也再没有别的机会了;更何况,自从上次我逃回去,燕王已经开始疑我了。早晚他要把我派成前锋步兵,填了炮灰不可。横竖都是一个死,我现在只要我小妹妹没事就好。”
沈若寥想了想,转身对铁铉道:
“铁大人请早回去歇息吧。这儿不用大人操心的。钟可喜,你送大人回去,另外,把老三哥带下去,换上咱们的衣服,然后让他替你的岗,上我这儿来。你自己好好睡一觉。快去。”
铁铉还不放心:“沈大人,你确信此人可靠?大敌当前,可出不得半点儿岔子。济南决不能从城里面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