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魏京旧史血未干,反贼竟已占新篇(1 / 2)

 “左辽,这就是从前麒麟郎北上封疆的道路么?”

“回侍中,晋安乘江破乾州后,顺进淮水围安阳,正是如今的道路。”

齐惇坐在舱台的四方席上,帆旗猎猎的声音盖过了一颗白棋已经敲落在玉盘的动静。

“该侍中落子了。”左辽侍立在岸边观察着棋盘提醒齐惇道。

“哦,”齐惇捻住棋子,滞一悬空,清风就钻满了衣袖,“仲谦定气于灵岳,所谋之势尽然怡志。”说罢,黑子被主人投回棋盒,空耗了棋盘上略胜玄机的路数。“惇又何必图个胜负?”

陆进稍稍吃惊齐惇毫无反顾的投子认输,然后会其隐情,莞尔一笑:“棋子绝气,死则死矣,而人若绝气,无论胜负,都没有重来的道理。侍中深虑性命之攸关,不愿败坏了这盘棋,恰恰说明侍中敬畏黑白之道也。”

“唉,须臾可达魏京,真亏大将军还能熟睡。”齐惇留下左辽收拾棋盘,眼神示意陆进跟随自己到船头稍立。

“远处大地,魏制古国,风化之名节易一则至道矣。乡里地方之势,豪族高门之权,远非印绶可以取缔。”

“侍中见得通透。”

“仲谦去官随行是为保全家族,不至于左右支绌,兄弟间敌,对吧?”齐惇忧愁的扶住凭栏,长风吹得衣袂狂飞,腰系的环佩叮叮撞响。“惇与晋安玉如过刀山下火海,殷盼仲谦指示迷津,且作救命之恩。”

陆进余光切过已经收拾好棋盘往这处望的左辽,窃窃思索了一会儿,道:“侍中尽力而为,不妨去拜访安阳戴氏,学宗之交,可得僻理。”

“多谢。”

“进倒也不能辜负足下以棋会友嘛。”

时而长帆破浪,金光乍现,致使天际为之一亮,璀璨的辉霰星星般消失在高达十五丈,设有重阁烽台及壮阔门阙的安阳城郭上。

传闻安阳城经魏二十二帝累世经营,增添崇丽雄观,可谓是穷泰极侈有此英俊之域,华城相望,贵邑相属,恰似万国于一处,横绝三万里,其气贯邦宇,绝非无执城可比。

“怎么这次,允裕不叫我说安阳到了?”

齐惇隐约听见后头有谁在喊,回看正是穿戴整齐的晋衎,正因他有肩担雄州的身段,列美明月的面容,权贵天下的公服才能与他超凡的裁合。

“伤还疼么?”晋衎见齐惇撇目不应声,转而询问就在近处的左辽。

“不碍事。”左辽屡屡会将晋衎温柔的语气当作是陆登在说话,无端衍生的好感使他答得很恭敬。

舱门内有个小男孩耳听着大人们在谈话紧贴着墙小心翼翼地挪到父亲身后,眷恋的眼神似不敢太触及父亲身上的阳光,就像只躲在角落的猫儿在叫唤道:“耶,耶,阿耶。”

“喔是谁想念耶啦?是阿石呀。”晋衎收回对少年将军欣赏的目光,回身把晋阿石高高举抱在明媚的天空下。“怎么不自来抱抱阿耶呀?”

“耶耶,耶耶。”晋阿石不知何故学话学得很晚,舌头怎么折腾都刮不掉厚重的腔音。他飞在空中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两只小手像是惊慌的要抓住什么又像是任性的向父亲索要安全的怀抱。

左辽羡慕地看着晋阿石如愿以偿的被晋衎保护在双臂之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一下子开始疼痛的脖子上的伤口,于心不忍道:“大将军要带着他一起进纳印缴簿吗?”

“嗯,”晋衎尚未想得左辽为何多此一言就因晋阿石习惯性的把自己的大拇指塞进嘴里吮吸而弹了弹他的腮帮子道,“阿石松嘴,咱们断奶了。”

“仪节繁复,官卤浩大,令郎幼默怯色恐难适宜,不如安定城内之后再接儿相伴。”左辽紧张地捏起了拳头,逼着自己大发善心再劝了一次。

晋衎不禁斜眸称量左辽,往日追杀曹夋入大河一举扬名的威猛儿郎,此时却因心中柔软处而不敢和自己对视。

“好,听左郎的。”自也不愿儿子犯险的父亲故作愉快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将沉痛的力量藏在眼底。

左辽长呼一口气,号角始如万马奔腾般的震荡在耳边,那千斤重的铁锚拽着手臂粗的铁锁链一头扎进水里,极速下落的锁链连连发出闷重的嘶吼声。

“安阳真的到了,大将军。”齐惇在晋衎站在梯口远眺时,冷飕飕的说了一句。

大燕的旗帜列阵飞扬簇拥着晋衎峥嵘的背影,神秀磅礴的九州化之于冠侧鶡尾,饰之于冠上金蝉。

他一手挎剑一手负袖,耳语齐惇道:“侍中守我基石,允裕护我子嗣。留在船上。”

“安玉何、大将军何意。”齐惇惊出一阵心悸,眼眶的泪淹没了晋衎的模样。

“我等英雄事也,莫做妇人之别。”绝音且落,晋衎忽作骤怒状狠狠把齐惇推到一旁,自领着万丈风光朝前走。

齐惇趔趄几步站不稳的跌坐在甲板上,正巧一块金乌首形的玉佩因此摔碎了。

编钟大鼓在魏京城门外演奏起古老而深远的音乐,长冠礼服的儒生们伴乐起舞,诵唱着朴直的诗文。

景乾的官员们文武站列,耆老名士依依盼首,而齐州牧左融苍髯虬须,即便公服恃威,也难掩老翁垂垂之色。

“大使君,晋侯已不远了。”左融身边侍候的文吏瞧那白马套着金笼头,小声提醒道。

左融眯虚着眼睛似把耳朵也耷下来了,老态龙钟的等到晋衎勒缰在跟前才困难的去辨识白马的毛色。

“左齐州,”晋衎实在意料之外的拨了拨马头,出声提醒左融再往上边看,“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啊哦,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左融声音干瘪低朽,似在喉咙聚集了数十年的阴云黑尘,在仰头真真看见晋衎后,激动地扒住晋衎的腿道:“啊!思是晋侯,思是大将军。”

他不待晋衎言语,整个人衰老地抖颤着,扭头迟缓地张开嘴要叫人却半天没蹦出个字,还得是知情的官员把齐州牧的印绶赶忙捧给晋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