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凤林,苏台.迦岚更具有悲剧色彩,毕竟,她有着苏台王朝最尊贵的血脉,她是帝后所出,是理所当然的太子,是被那个不祥的孩子所害的嫡子。在她十二年人生历程中向来被当作未来君主教养,五岁启蒙,由文书女官亲自教习;十岁入学,独占千条万选出来的太子傅;作为皇子和恒楚家的孙女,她得到很大一批贵族和高官的,尽管在偏远的鹤舞郡度过九年光阴,那份影响力至今尚存。
也许,就是顾及到迦岚在朝臣中的影响,不想再一次看到手足残杀悲剧的爱纹镜雅皇帝让十二岁的迦岚发下“不奉皇召世世代代不踏出鹤舞一步”的毒誓。更为了让新君最大程度获得朝臣的,选择了母亲出于名门琴林家第三女的偌娜为继承,并又一次不顾群臣反对冒天下之大不袆立皇次子也就是偌娜的同胞兄长花子夜——而非符合传统的皇长女——为正亲王。
九年前的宫变,让皇后所属的恒楚家族,淑妃所出兰台家族烟消云散,然而,这两家作为百余年历史的名门,其影响力绝非一日能消。恒楚家有多少与之联姻的名门,嫁出去的男子虽然冠了妻姓,免了流放边关的灾难,可作为罪臣之子,他们失去保留家名的权利。而安靖王国向来极端看重家世,男子出嫁固然随妻家,然而门第背景决定了他在妻家的地位,妯娌相处、家族争宠中更是关键。作为恒楚家的男子,他们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光荣,当然不会甘愿。而迦岚王重履京城的脚步点燃他们的野心,看着英姿勃发的青年王爵,一度与恒楚家交好并因此受创的人家将复兴的希望加诸于二十一岁的苏台.迦岚身上。
当迦岚的前锋军队在昭彤影指挥下一日日靠近皇都之时,苏台朝廷内也翻了天。琴林家和与之联姻交好的名门最是狠,他们说迦岚身为废后之女,留下来终究是苏台皇室心腹之患,倒不如骗入京城找个机会杀了,又或者由皇帝下诏令迦岚返回封地,先皇遗诏依旧有效;可也有些朝臣说迦岚王立下如此功勋,不封赏不能显王朝礼仪,更何况身为帝后之子的迦岚本来就该坐在皇位上。当然,更多的朝臣从实际角度出发,他们既怕苏台.迦岚会称此机会夺回皇位,带来又一度政变动荡,从而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又害怕一个处理不当,反促使拥有重兵的迦岚举起叛旗。
这样患得患失间昭彤影率领的前锋已经抵达王都郊外的平陵,此时天官大宰和地官之首的大司徒达成一致向皇帝偌娜提议三点:
第一,断断不能做出暗杀、软禁迦岚之事。
第二,立刻派出大臣前往迦岚军,下旨令苏台.迦岚将所有大军停于平陵之外,只身入城。
第三,倘若迦岚听从皇命,则册其为正亲王,加授夏官一位大司马,但其出自鹤舞的军队必须在一月内返回封地,迦岚身边只留亲兵3000。
面对众臣疑惑,另又上奏道迦岚既然拥兵平陵那就说明她不会甘于平平淡淡回鹤舞,她立下汗马功劳,就算自己没有野心,也要对鹤舞百姓以及手下的将官有所交待,朝廷封赏必不可少;若是迦岚拒绝接受皇命,那就是有反叛之心,到那时再号召天下兴兵勤王,迦岚身为废后之子,倘若再度毫无理由的反叛,安靖百姓和各郡郡守也不会跟从于她。
偌娜本来就手足无措,她十四登基后向来靠胞兄花子夜决断,当下花子夜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于是派出大司徒所属西城家嫡子地官下属五位司库西城.静选为特使,前往平陵参见迦岚。
出乎众人意料,迦岚一点没有为难使臣,圣旨一到迦岚当即召集幕僚部署,由昭彤影节制众军,自己带了几个随从直入王都。
迦岚本来就做过十年太子,亦被称为天资过人、仁德宽厚,乃人主之姿;朝廷重臣许多在她少时见过,而今见这位前皇太子已经长大成人,英姿飒爽、风仪超凡,一个个都感慨万千。待她见过偌娜,朝堂上姊妹二人相拥哭泣,更是想起她少时聪慧可人的模样;再其后,她不顾用餐前往祭拜皇陵,甬道前一下马就哀哀哭泣,等到爱纹镜雅皇帝碑前更是泣不成声,最后晕倒在地,让陪伴一旁的大臣都怀念起“雅”皇帝在位时的总总好处,越发觉得她孝感动天,就连几个对她防备甚紧的人也为之感动。
其后,迦岚被册为正亲王兼拜大司马,她谢过天恩后即令从鹤舞跟她出来的几个将军带兵回封地,自己要下了凰歌巷紧临花子夜府邸的宅子,摆出从此常驻京城的架势。
同年秋天,一场不算太大的秋雨之后,皇宫后院中人忽听远处传来沉闷之声,连地面都有隐隐震动,女官长卫.秋水清生了不祥之感命人去打探,哪想到一看之下只见碧龙峰背阴坡夹水带泥裹着石头往下泄,看得人吓得半死。双龙峰历来被看作苏台皇都的象征,两山如屏障一般蜿蜒于京城南边,正因为象屏障,故而皇宫建设于向阳面;苏台王朝多以女子为政,以双龙峰为屏,取得是刚柔相济天地融合的意境。
然而双龙峰滑坡闹得京城人心惶惶的原因远不在此。苏台王朝自建国起就流传着一段民谣:“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
流玉就是环绕皇宫的流玉河,而双龙就是皇宫背靠的碧龙、蟠龙两山。流玉河为安靖国重要水系白水江的支流,流玉河若是断流的的确确意味着安靖王国南方遭遇罕见旱灾。
这一年秋末,京城里渐渐有传言说十来年蟠龙山滑坡带来了宫变,再往前八十年,双龙峰同时发生大规模滑坡,那一年就发生了苏台王朝历史上最惨痛的一次内乱;这一次即不是夏天,也不是多么大的暴雨,偏偏山泥一直滑落到宫墙边上,说不定这王座又要换主了。
仿佛觉得苏台历两百二十四年还不够混乱似的,十一月地官川衡报于大司徒,言流玉河水量也无缘无故连着两年下降。大司徒闻言大惊,立刻着人调出各地年报,却见白水江上游几郡都没有大旱灾的报告。她下令官署众人不得往外传,并着人沿白水江而上测量水文,一番防备不可谓不精细。可是,冬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京城街头巷尾,连五六岁的孩童都在神神秘秘的唱“双龙崩,京都乱;流玉断,三年旱”的歌谣。而朝臣们私下里也相互询问,到底是巧合还是天降征兆,这至高无上座位上的人是不是真的会更改……
转眼,已经是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