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说:“把她送到琴林映雪那边,问她到底怎么教管自家女儿的。这是连当今圣上见了都要称一声‘王傅’的人,她家的女儿倒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口一个狐媚,本王看来琴林少司寇还是该把女儿送出去当几年县官才好。”
昭彤影差一点笑出声来,心想好,这一下又连降两级,不知道琴林家这一次打算把帐记在谁头上。想着丢了一个眼色过去,心道“做好的台阶,王傅你就往下走一步吧,现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啊”。哪里想到那人本来还看着这边,和她目光一接索性侧过头去。也就这个时候楼板上脚步声急,一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琴林卓一见她眼睛一亮叫了声:“三姐救我——”
来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并不理踩,先走到苏台清杨面前深深一礼,又低声说了几句求情的话,说的在情在理、不卑不亢。清杨笑了笑道:“你家这位四小姐并不是对本王无礼,本王倒是无所谓。”
这人转过身到水影身边缓缓道:“舍妹无礼,在下也不敢请王傅原谅。但盼看在正亲王妃面子上,今日就放过舍妹,在下必定回报当家,严惩不贷。”
从踏入清雨楼见到琴林卓那一刻起,这个年轻女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容,先看看和亲王,目光一转又落到自己身边那名青年男子的脸上,刻意在清晰的五指印上停了一下,这才望定琴林家的老三,缓缓道:“大人言重了,一点点误会罢了。说来也有水影的不是。”
来人又行了个礼,随即对她身边的男子笑道:“也容我代舍妹向日照道歉,过两日我备一份礼给日照你压惊吧。”
水影嫣然道:“这倒不必,他当不起。”目光一转:“走吧,我也没胃口了。”这句话是对那唤作日照的青年说的。
昭彤影发现明霜一直没有出现,显然是不愿意见到清杨的缘故,虽然心中有一些疑问,却也不打算立时去弄明白,眼见那两人往楼梯口走去,立刻往最近的小二手上丢了一锭银子说一句“多的是你的赏钱”就匆匆追了上去。
“水影——”
皎原清雨楼下,落茵铺地,流水萦绕,青年女子在水畔回头,唇边有笑目光温柔。
她说:“许久不见了,昭彤影。”
一瞬间,宛然时光倒流。
四年前,她在皎原送她归隐,那时秋风落叶,她站在官道上看马车辚辚远去,而她探出身来招手。
一挥手间,送走三年友谊,也送走她们华彩的少年时代。
如今她在皎原叫住了她,而她嫣然回首淡淡问候,宛若四年时光不过是四个昼夜,而她们还是当年出同车、入同席,携手笑傲王侯,夜半长坐殿阶的知交好友。
照着昭彤影的想法,原本一进京就要去探访这位昔日知交,然而当时她身为迦岚幕府首席幕僚,事情多的恨不得能不吃饭不睡觉,只能一天天搁下。等苏台迦岚封了正亲王也坐稳了大司马这个位置,而她自己排除万难得到殿上书记职位,终于重新被苏台朝廷认可后却不急着去登晋王府的门。
原因无他,时间越多,听到的知道的也就越多,而知道的多了就会发现种种不便。
当年她放弃春官职位挂印而走时不止一次劝她与自己同行,她说你当了这么几年女官长处置了多少人,哪个背后没有几名四位以上官员撑着;还有,你在先皇面前说话有分量,多少人求你救人,你又应过几桩?而且,又有多少人是在你一句话下送了命?不错,那些话都是清心殿、栖凰殿夜半无人时候,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留在京城往后步步艰辛,何不与我一起退隐山林,从此笑傲烟霞,不比京城愉快的多?
她每一次但笑不语。昭彤影只当她不愿意从此靠她这个做朋友的度日,劝了几次没有回音也就作罢。这次回京见她依旧稳稳守着少王傅的职位,而从过去相好的同僚口中听来好像也没多少人敢招惹。原本只是疑惑,还曾产生过“到底是昔日的女官长,手段果然不同凡响”,时间长了也就明白了原委,说来说去只有三个字——花子夜。
提到少王傅水影这四年多的日子,人人都称赞一句“才华卓越,不负盛名”,再往深里就颇多忌讳神色。待到酒后,交情深的难免透出一两句,最常见就是苦笑着摇摇头说一句“少王傅啊——那是正亲王殿下倚重的人。”
那种神情恰如当初这个十五岁的后宫女子杏花得攀、琼林夜宴时同科投过去的目光,他们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小心翼翼拉你道边上,然后斜着眼压低声音说:“那个人啊——那是今上宠到天上去的人……”然后是非常非常暧昧的笑容。
水影含着笑容走到她身边:“怎不见你带来的人呢?”
“我……带来的人?”
“适才清雨楼上,你身后珠帘数次欲掀未掀,我还在想昭彤影的新欢怎么是如此害羞的人了?”
“啊,皎原邂逅罢了,并不相识。”
“哦——”略一皱眉,突然一笑道:“你好大胆,连和亲王殿下的人你也敢招惹?”
“怎么说?”
“欲出不出,必定是在场有不想见或是不能见的人。琴林卓什么眼光我们都知道,她看上的人你连多看一眼都不愿。这么说来,只有——”
“水影——”她故意沉下脸:“这可是一个无辜人的清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