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行过夹岸杨柳,昔日深宫之中能够坐在清心殿前台阶上,畅谈古今、纵论国事,点评天下英雄、笑傲世间王侯的这两个年轻女子,再度相逢能够找到的话题也不过就是别后如何如何。
转眼,斜阳向晚。
一直跟在后面不打扰那两人说话的青年日照走上前轻轻道:“女官,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们回客栈吧。”
“何必住什么客栈,我的皎原别业入不了你的眼了?”
“你说——方便么?”她淡淡笑着:“各为其主之下,我……还能下榻在你的皎原别业?”
“此话怎讲?你我同朝为官,主只有一个——宝座上至高无上的那一个,怎么叫各为其主?”
她冷冷一笑转头道:“日照,我们走。”
“水影——”
“若不是各为其主,昭彤影怎么会在我面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你呢——你心中又是怎么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并不是我。”
她几乎立时就要反口,突然觉得衣袖被人拉动,略一侧头目光与日照相接,见他轻微摇头神情里显然是不认同的模样。顿时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感慨,叹了口气道:“你叫住我并不是为了吵架吧?”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宛然高山冰破、春水溢流。
年轻的少王傅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得有良枝而栖,我在京城听说,也十分高兴。有迦岚殿下助你一臂之力,从此往后再也不用担心琴林那些人的花样。少年时那些志向,在你身上或许有实现的那一天。至于我……苟且偷生罢了。这些年来,若是没有那人人,今日我定不能再与你相会于此,那个人——”
“行了,”昭彤影愉快地笑起来:“还记得当年我在琼林夜宴上第一次见你时说过些什么?”
“……记得……”
“我的想法从未改变。”
“我……也是……”
一阵风,一层落花,她轻轻拂去肩上菲薄的花瓣:“你入京后不久是不是遇到过刺客?”
“跳梁小丑罢了。琴林家的手段越发不入眼了,看样子这个家族的荣耀也快走到极点了。”
“不——我觉得这件事与琴林家无关。你身后是苏台迦岚亲王,琴林家身后是当今偌娜皇帝和花子夜亲王;先皇驾崩时琴林家将你迁至春官,确是报复。可如今,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前尘往事,琴林家不见得有兴趣翻旧帐,那个时候真的要刺杀,还不如刺杀迦岚殿下。”
“你的意思?”
“朝廷之上本来只该有一个共主,今日这种拉帮结派各为其主的局面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昭彤影啊昭彤影,你若是不出山,迦岚亲王今日未必会让人这般忌惮。亲王得你,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福分。”
“怪了,我可没有挑唆亲王什么事,怎么人人都用看叛臣的眼光看我?”
“你或许什么都没做。可是,哪个人不知道昔日殿下书记昭彤影壮志凌云,她向爱纹镜雅皇帝上万言书,直陈见习进阶已被滥用,请求皇帝修改苏台王朝进阶制度;她竭力反对亲王分封拥兵制,说这是伏下有朝一日天下分裂的隐患;她心中,有的是一个崭新的安靖,一个盛世的苏台。哪个人不知道,昔日昭彤影就是因为看到大志难酬故而弃官远隐,而这四年中请你东山再起的为数不少,都被你一一拒绝,唯独选中了迦岚亲王。人们会问,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引得昭彤影再燃斗志,能让昭彤影东山再起的人,所拥有的又是什么样的志向和胸怀?而那个想要彻底改变安靖的昭彤影又是怎样从迦岚亲王身上看到壮志能成的影子?你说——若是你,这样想下来,会怎样看待亲王?”
那人,苦笑不语。
“我听说你还在追查刺客的事情?”
“追查刺客是秋官的职责,我没有插手。”
“秋官京师司马府大府、秋官司救都是昔日与你交情深厚之人,一个没伤人的刺杀案,刺客当场毙命,被刺的人届时也不过是迦岚王的幕僚。若非看在你得面子上,这种没头没脑的案子他们会查得那么起劲?昭彤影,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追查下去了?”
她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将两人刚才的对话重新回想了一遍,待想到“朝廷之上本来只该有一个共主,今日这种拉帮结派各为其主的局面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这一句时心念一动,嘿嘿冷笑两声道:“罢了,就听你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