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城门边她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好不容易有一次朝他这里望过来却是对丹夕然微微点头,目光和他一交立时移开。其后,她与南乡子郴并肩前行,长裙曳地、佩环有声,当前昂首挺胸而行的样子宛然还是昔日后宫中那个皇恩如海、权势无二的女官长。他便觉得三年时光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倨傲高贵的女子,而他依旧是她眼中朝三暮四的浪荡青年。
刚刚踏入这道门的时候他本以为听到的依旧是三年前高贵到冷漠的声音,尤其是在知道他深夜毫无理由的徘徊在自己门口时,或许还会像当年那样流露出“轻浮浪荡”的蔑视目光。
然而,此刻她笑意盈盈,对他说“别来无恙”,宛若好友分别多年后重逢,就连眼中也是平和温暖的光芒。
他长揖为礼,喊了一声女官,一时尽不知如何继续。
那人嫣然一笑道:“我早已不是后宫女官长,洛大人不是外人,私下里直呼名字既可。至于眼前——我是现任丹霞司制。女官二字日照他多年来叫惯了怎么都改不了口,西城你不要跟着学。”
“西城”这两个字落到耳中青年全身一震,抬眼望过去,却见说话人笑容温婉,看不出其中用意。还没来得及反映,那人又道:“西城定然听说了,昭彤影已经回到官场,且位居三阶。”顿了下,又笑:“看服饰,西城也在七位上了吧?哎,昔日皎原踏青赏花、云台对月纵酒的三人却是只有我最不争气,不见半点上进也就算了,还降了一阶。”
洛西城强笑道:“昭彤影大人可安好?”
“安好,怎么不安好。官场得意,扶摇直上,好得很。”目光一斜,似笑非笑道:“只是到今日还游戏花丛,半点定不下性。不过呢,今日的京城确实也没有能让她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得罪琴林当家的好少年了。”
洛西城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她叫他“西城”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只以为多年的期盼有了一点影子;哪里想到不过一瞬间,她字字句句还是不离昭彤影,不离他与昭彤影的那点过往。
虽然方法不同,可还是在告诉他那句话“你是昭彤影的人!”
一瞬间,为之心死。
心死了反而平静下来,顺着她的意思侧身坐下,正听她问西城你这么晚有什么事。若放在刚才,必定半句也答不出来,此时笑笑说我睡到一半听到外面有异动所以跟出来。又问司制大人无恙。
桌上正放着刚才钉在窗棂上的那把匕首,上面的纸条已经被取下来,正在女子手指间被折来折去。水影微笑答道:“没什么,丹霞山上的朋友知道我要走了,送几句勉励的话罢了。此外,也是叫我带几句问候的话给都督。”
话未落音但听“啊——”的一声,两人同时望了过去。日照站在水影身后,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一回神发现四道目光集在自己身上,这才隐约觉得刚刚自己发了什么声音,顿时脸上飞红,摇摇头嘀咕了一声:“小的该死。”
“你想起了什么?”
“没……没什么……”
“日照,西城他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啊——属下觉得那声音好像听到过,好像是——就是那个曾被我们围住的女子。”
“曾到过明霜书记房中的那个?”
“声音象极了。”
她点了点头对西城解释道:“那是丹霞山上的女盗,我们到清平关的第一夜就蒙她不弃亲自拜访,只可惜我们几个做主人的没本事,留不下这位贵客。”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含笑道:“刚刚有人把匕首钉在我窗子上,西城看到了为什么不叫侍卫?”
此话一出,日照也望向他,目光中隐隐有了几分防备。
他微微一笑从容道:“刚才下官是想叫侍卫,可来人说了句‘别出声,惊了侍卫就惊了西珉使臣。’”
“哦?”
“西珉使臣的安危关系两国友好,若是惊动了使臣,只怕人家不知道清平关这段公案的始末,只当是冲着她来的。若是误会了我国民众不欢迎西珉与我的睦邻,就可惜了西珉皇帝的一番苦心。”
水影脸色微正,又着意打量了他一番,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一句“电光火石间就那么一句话你就想到这么深”。
西城一口气说了这么几句,心中一阵乱跳,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反驳才平静下来,此时就听那人缓缓道:
“你回到京城时已经仲夏时分,潋滟池边的杨柳当柔枝拂水。你见到昭彤影,若她问及我归期,就说我要错过画舫箫歌潋滟桥得好时光了……”
西城一愣,一瞬间想到的却是许多年前他们三人在皎原上的一段对话。水影站在清雨楼上凭栏远眺,突然对昭彤影道:“我常听人说鸣凤郡的春光为天下最好。”
“啊——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美得**。”
她望着天地相接的地方:“我但盼哪一日能亲眼看到——”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由自主得这句话从他口中溢出,自己也吓了一跳,一回神果然那两个人都惊讶得看着他,洛西城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淡淡的接下去道:“错过画舫箫歌潋滟桥得好时光,但愿又一次草长莺飞之时能陪伴司制踏青。”
水影怔了好半响才道:“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