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三四次后苏台迦岚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昭彤影啊,本王对你说了那么多,你也该知道有些话本王是不能说的。本王毕竟还是家名苏台的人啊——”
神情黯然,语调幽怨,只可惜昭彤影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前面那些话也不是殿下应该说的吧——”故意将最后一个音拉的很长,吞下后半句“说都说了,说到底吧。”
迦岚的脸顿时青了一片,又犹豫半晌,也许真的意识到说多说少都违反了皇家规矩,索性说干净了往后这件事上还有的是要昭彤影出力的,也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三王之乱后仁皇帝遍寻王朝内有名的巫师,可人人都说千月家原本就有通鬼神之灵气,又是千月家主蘸血所下的诅咒,这叫做血咒,他们没有办法解。”话语被某人一声冷笑打断,但听她冷冷道:“好一个崇文重教的苏台王朝,可惜了高祖皇帝刀下那些巫女,晚生几十年荣华无限。”
迦岚的脸色再度发青,挣扎好一会才压下火气,一压下就生出一丝苦涩,暗道“崇文重教、废除巫蛊”,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巫蛊又何曾从苏台皇族的生活中消亡,朝廷尚且沉于“皓月沉、苏台散”,哪有资格责怪民间信奉巫蛊。
“也不知道哪个人给仁皇帝出了两个主意,一说清渺巫蛊世家的灵力以嫡女相传最盛,那么就断绝他每一代嫡女,以此减弱诅咒的力量;其次,既然苏台皇室与千月家同亡,那么只要保存住千月血脉,哪怕只有一人存在,这个诅咒就不会实现。
“仁皇帝思虑再三,下旨宣召千月嫡女进宫,从此往后,千月家每一代嫡女十岁入宫,深宫之中,夺其家名、断绝欢爱、孤苦一世。后宫之中千月嫡女比照罪臣籍没者,被称作‘千月禁女’,其真实名姓只有在位的皇帝和皇帝信任的某一人方能得知。如此这般,千月家永远不能以嫡女传承,而千月嫡女在后宫犹如质子,就算有人为了亡我苏台皇族杀尽千月族人,只要这个嫡女在皇帝手中,就能延续后代。”
昭彤影一个激灵,顿时有点后悔好奇心泛滥。好冷,明明七月流火,她怎么全身一阵寒气。
迦岚又解释道:“在清渺王朝千月家每一代嫡女都被视作整个国家最伟大的巫女,我朝崇文重教,不信巫蛊,可是皇家心底里比谁都相信这些巫蛊之说,故而千月血脉所系之人为皇族最深的秘密。前一代皇帝会在临终床前将这个名字告诉储君,倘若皇帝猝死,或者储君不在身边,则由那个知道秘密的亲信拿先皇密令告知。至于接嫡女入宫,登记籍贯等也都由那亲信之人完成,绝对不假手他人。
“而那亲信之人可能是后宫女官,也可能是朝廷重臣,唯独不会是皇室子。自第三代仁皇帝起绵延一百八十余年,前一代禁制之女一死后一代立刻进宫,就算不死,嫡女到了十岁也必须入宫,一百八十余年来不曾中断,也不知千月家多少女子在后宫孤苦寂寞终身,而且……一旦家族中新的嫡女出生,前一代就不再重要,往往会被抛到冷宫或者皇陵这样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大多,死得极其悲惨……”说到这里年轻的正亲王也叹了口气,显出不忍的神色。
一百八十余年啊,想到十来岁的少女一步步走入后宫,如花岁月在无限孤独中度过的模样昭彤影就感到一阵寒意。不得婚配也就算了,不准生育……马马虎虎也忍受了,可是连欢爱都不许,在昭彤影看来要一个安靖国的女子一辈子守贞,那还不如杀了她干脆利落一点。听着这些的时候她联想到幼年时随母亲到其他国家行商时见过的叫作“宦官”的人,那完全扭曲了的人生,以及母亲向她解释这种行为时流露出的同情和愤怒。
“苏台宫制后宫宫女不得与宫人有染,一般来说宫女到了二十五六岁会放出去或者由主子择配,可也有不少人不得主子欢心又或者得罪了管事的人,迟迟不能出宫也没有指配。此外,宫中又不乏没籍的罪民,也是一样终身禁欲,禁制之女混在其中也不会突兀,更何况……”
当时苏台迦岚吞掉了最后几句话,昭彤影猜她想说的应该是“更何况也没几个禁制之女能在三四十岁还不被丢到冷宫、皇陵去自生自灭的。”
“实在是让人头痛啊——”离开正亲王府后昭彤影一直在反反复复琢磨这一日的谈话,在迦岚面前她说的云淡风清,事实上打从把那个突然复活的童谣和千月这两个字对苏台皇族意义联系起来后,她的头就一直隐隐作痛。若是只有什么千月巫女在鹤舞作乱,那么按照她建议的由迦岚亲自上书朝廷告知详情,必要的话请朝廷派人前往处置也就可以了。若是只有童谣,大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两件事一起来,她叹了口气暗道“真够恶毒的,大可向朝廷告密说这童谣是从鹤舞传说,迦岚殿下跳到白水江也洗不清了。”
“不过,为什么坊间传言是说童谣缘自京城而非鹤舞……”秀眉微颦,暗道:“莫非这两件事并非一人所为,纯属巧合?”
“看样子还是照原定计划行事为好,”她想到:“在童谣散播到京城之前先告知朝廷鹤舞巫蛊重兴,并请求朝廷派人彻查。这个人选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招呼,一回身大声道:“啊——司空大人!”一面马上行礼一面心想怪了,平素和这位卫家姑爷毫无交往,什么时候如此亲热地路上都要打招呼了。这日昭彤影回京除了见正亲王外还有件大事就是参加晋王苏台晋的服礼夜宴,出了正亲王府回家又换过一套衣服,带了从人拿上礼物,嫌天热弃车骑马匆匆忙忙往朱雀巷赶。回头见大司空也是一身华衣十来个从人,抬着大小箱笼,显然也是去送礼的。当下笑道:“大宰今日公务繁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