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流火 上(1 / 2)

山河赋 明月晓轩 7140 字 2019-11-08

 晋王苏台晋在七月末的这一次服礼庆典在诸王中也算少有的隆重。尤其是当日王府夜宴,几乎汇聚了京城所有名门贵族以及王公贵胄,与前些日子端孝亲王次女服礼时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而先皇爱纹镜一共十五个孩子,其中十一人至今尚存。晋王是皇九子,在上头还有七个兄姊,除了几位公主以及由皇后所出的蕴初,德妃所生又深受先皇疼爱的花子夜外,其他两个兄长的服礼都远不如他来的气派。当夜人多得都出乎代理司殿也就是王府司仪女官的意料,酒席从殿内一直摆到廊下,而所送的礼物也是一个比一个珍贵,仿佛满京城到这里来斗富。

昭彤影刚进去没多久遇到玉藻前,那人啧啧连声,说怪了,晋王回京快一个月,前些日子冷冷清清上门拜会都没几个,今天怎么挤翻天。昭彤影冷笑一声,不由得感慨这皇子的遭遇果然和母系紧密相关。目光在四周扫一遍,唇边笑容更意味深长,心道这满屋子的礼物明里是送给晋王,实际是来讨好年轻王爵身后的司殿还有他那舅父丹舒遥。前些日子丹舒遥刚从牢里出来前途黯淡,司殿也被排挤出京城,哪个有心情讨好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而今花子夜白鹤关大捷,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可外面已经将此战传得神乎其神。而水影从丹霞司制忽而变成花子夜军记室,朝廷中已然传出她建立大功,丹舒遥更不用说,花子夜的架势就是要扶持他东山再起。她还没回到京城就听人说看样子少王傅经过这一番波折,不但不会失势,说不定还要飞黄腾达。别的不说,她建立了如此功业,朝廷必要有所封赏,这五年不动的四位少王傅职位是留不住她了。

这一日刚满十六岁的晋王苏台晋是丹舒遥堂妹的独子,青年夭亡的丹妃聪明美丽深得爱纹镜雅皇帝宠爱,许多人都认为先皇对她的感情更在淑妃兰台之上。晋王幼年丧母,先皇将对丹妃的眷恋转化为对这个皇九子的爱怜,尤其是皇十二子凤林因其母谋逆被囚禁冷宫后,苏台晋更受爱纹镜的爱护。后宫有这样的传闻,说宫变之后,皇帝先将晋王交给德妃抚养,然而几个月后发现晋王不如以前活泼可爱,立刻命人了解原因,得到回报说是因为德妃对这个孩子并不尽心,甚少召见。爱纹镜虽然没有因此责骂德妃,却立刻将苏台晋从德妃处领走,从此留在栖凰殿自己身边抚养。更有人说这位琴林德妃之所以始终没有爬上皇后的宝座,就是因为亏待苏台晋这件事让皇帝认为她气量狭窄不足以母仪天下。

晋王是一个典型的苏台皇族男子,和少年时代的花子夜、蕴初一样,具有淡漠高雅、与世无争的性情。在少王傅指导下勤于六艺,被称为才德兼倍,可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也见不到花子夜在后来岁月中展现出的对朝政的敏锐和热情。十六岁的晋王稚气未脱,尽管刚刚完成全国游历,朝政和平民的生活对他而言依然是遥远的事情。他所关心的仅仅是太学院东阁总考的成绩,以及皇姊能不能为他召一个好王妃。对苏台晋而言,对未来的所有思考都终结在成婚这件事上,至于成婚以后的人生反而毫无悬念,也就是相妻教子,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王,为苏台皇族培养几个有出息的后代。

昭彤影、玉藻前两人若是在普通宴席上也算贵宾,这一日在晋王府服礼夜宴中勉强才能挤进殿内,不至于在外面廊上吹夜风。她是一看到那么多人就后悔前来的,可既来之则安之,和玉藻前两人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猜测最贵重的一份礼出于哪个人手又送的是什么。如此这般到了开席前苏台迦岚才出现,就见她亲自到记礼单的女官面前还凑上去说了什么,就见那女官笔都掉了下来,没有照规矩唱礼单反而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司仪身边。而迦岚唇边带着一缕笑走向正座。这一下凡是注意到的人都前后左右的猜测起来,都说不知道这位正亲王送来阵么好东西居然叫那女官变色。

直到第二日才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那日留得晚的宾客中有人看到一承轿子正红挂彩从王府角门由迦岚府司殿黎安璇璐引着进了晋王府后院,直奔晋王寝殿方向去。于是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苏台迦岚为这个王弟送上的不是金银珍宝,而是一个为他行暖席礼的女子。

听到消息时玉藻前正拉着昭彤影在京城官吏喜欢聚集的酒楼上喝酒,就听到四座皆在谈论此事。玉藻前耸了下肩道:“还是你那主上最有本事,这个礼物真正送到咱们少王傅大人的心里去了。”

昭彤影不置可否,那人意犹未尽的继续评论道:“少王傅为女官长时即亲自照顾晋王,这些年又任司殿,对晋王的感情恐怕是三分主仆,七分姐弟。皇室男儿最怕就是和异国和亲,是迎娶异国公主还好,若是送到西珉去当驸马……嘿嘿。这服礼一行,嫁出去和亲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了,你那正亲王从皇上那边讨这张旨怕是费了不少功夫。我听说……”压低了声音:“少王傅年初上过几道折子,皇上都没允。”

昭彤影淡淡道:“正亲王殿下与晋王姐弟情深,故而如此,并不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堂堂正亲王殿下当然不用讨好什么人。”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一直在京城知道的事比我多,可知道为何花子夜殿下白鹤关大捷至今迟迟不归?”

玉藻前嘿嘿一笑,一脸“你完了,这么白痴的问题都问”,缓缓道:“殿下等着朝廷下旨召回一个人,可怜大宰大人正左右为难。”

昭彤影着实吃了一惊,脱口道:“何至如此?”

“怎么说?”

“花子夜殿下摄政多年权倾天下,与今上又是同胞兄妹,何至于……”

又是一个白眼丢过来,玉藻前还夸张的叹了口气嘀咕一声“我就不明白迦岚殿下亲自聘请请的是什么人——”,挖苦够了才低声道:“你可听说大司礼最近上了道什么折子?”

“我在外面东奔西跑一个多月,我怎么知道大司礼上什么折子?”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白一眼眼前人心道这家伙耳目通天,连大司礼的折子都能探听到。

“大司礼上书皇上说自爱纹镜雅皇帝登基以来,男子涉政者日益增多。先皇减少了进阶考中对男子的限制,以至于‘当今朝中四成为男子,三位以上亦有三成之多,地方官吏男子数量与日俱增’。又说‘致使男子持位而骄,扰乱乾坤、颠倒阴阳。臣闻多有出嫁男子仗位阶高于妻,而凌驾家长之上,更有阴养侧侍。至于青年男子烟视媚行、投怀送报,以非烟花男儿独有,贵族世家多有见之而众人不以为怪。一旦有位阶则放言只娶不嫁,三妻四侧、拥奴抱婢宛若女子,乃至外通同僚、不敬妻子,长此以往礼法不存、礼仪颠覆’。”

“持位而骄、拥奴抱婢、外通同僚、不敬妻子……妙,这几个词用得委实妙。我不过一个月不在京城,什么时候大司礼与大司寇成了知己,紫家和琴林家攀了亲不成?”

“一点不错!”

“什么!”

“三日前琴林映雪的二姑娘拂霄和紫千的三公子定了亲。我们大司礼都不在乎委屈自己的儿子去当人家填房。”

昭彤影怔了一会噗哧一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玉藻前微微一笑,接道:“接下来又要小小的变一次天了,哎——苦命的是我们啊,主子一多都不知道该到哪家面前去摇尾巴。”

昭彤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靠在窗边一手端酒杯望着外面,突然“咦”的一声笑道:“快来看,快来看——”

玉藻前凑过去往下一看也跟着发出一声惊叹,当下两个高官一起趴在窗沿上,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你拍拍我、我戳戳你的评头论足。但见长街上一行人推来推去,一个个都锦衣华服,旁边奴仆跟随一看就知道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弟。看上去占上风的是两个青年,高处看下去眉目不是很清晰,不过身材高挑应该是英俊男儿。昭彤影一时没认出来,玉藻前在边上指点道:“是卫家的两个公子,双胞胎,秋水清的弟弟。”

“你认得的人还真不少!”

“那两个都是美少年。这京城美貌男子我不知道得还真的很少。”

“我是该说佩服呢,还是该叹时无英雄,才叫你捡了个便宜?”

两人一阵大笑,免不了都想起少年时一同秦楼楚馆的轻狂。

“前头那个你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