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昨夜她的低语:“卿是难得的好男儿,本该有更好的女人来疼爱。”
他支起身子,让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就是配不上还是喜欢……”他没有说完,那一句六年前就说过的话“只求一夜缠绵。”
“是我配不上你,西城……”她又重复了一句昨夜的话语,在他没有来得及反驳之前忽然拉住他的手,微微抬起身子,引导着他的手探向身后。
指尖碰到的是异于年轻女子柔滑肌肤的触感,凹凸的、粗糙的。
“水影……”
其实昨夜他就发现了这异常的触感,有一点像是烈火灼烧或者烙铁加身后的疤痕,不算小的一片,又仿佛组成了什么花纹。
他意识到其中藏着些什么,手指在那伤痕上游走,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就在犹豫的时候忽然被她用力推开。然后,身边的这个女子忽然坐起,锦被从身上滑落腰间,于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道伤痕。
那是,只有用火红的烙铁才能留下的痕迹。在洁白的肌肤上暗红的伤疤组合成一幅花纹,因为光线太暗,无法清晰地分辩,只隐约看出有一轮弯月。
“你给了我五年的忠贞,所以,我必须让卿知道……这就是,我的出身。”
“罪民……”他颤抖着念出这两个字。
洛西城在红罗帐中,淡淡灯光下看到留在他最心爱女子身上那终身不可能磨灭的印记时震惊的不能自已。然而,这份震惊没能维持太长时间,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各自沉浸在复杂感情中的两个人。水影快速的缩回被子里,低声道:“你去看看。”
邯郸琪在这样的五更时分看到开门的洛西城时一瞬间掩饰不住的吃惊。洛西城不想给她说出不恰当话的时间,不客气道:“什么事,大人还歇着。”
“是……不……”
“怎么了?”
“杨柳关,杨柳关告急!”
半个多时辰前,那时今宵缠绵的两个人都尚在梦乡,城楼上的士兵忽然看到遥远的天边,依稀晨光下有浓烟冲天,士兵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因为熬夜而眼花。然后,让人颤栗的喊声从他口中发出:“不好了,敌军来袭击!”随后,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在长州城的街道上响起,直终于凛霜郡守府门前。
苏台四郡,除了东方鸣凤郡滨海,没有多少边患可言外,其他三郡都设立了许许多多的狼烟台,夜点火、朝放烟,狼烟一起就说明边关又起风波。狼烟传信是一站接着一站往下传,传到长州郊外是最后一站,每一处关城告急时点烟的方法都不同,一般人看不懂,传信的士兵却一看就明白,这一日点起的狼烟代表的正是杨柳关。
长州总兵名叫芩晓鹂,位在四阶,没有家名,和秀气的名字完全不同,是一个三十九岁的壮年男子,身材高大、声如洪钟。编制上他属凛霜郡守府节制,所以没有牵连到紫筠的谋反之中,在最初几天的“搜捕”后,他是长州唯一还保有自由,且依然在军中任职的唯一四位以上武将。
此刻,他在都督府议事厅上慷慨呈词,所提无非是杨柳关一定有紫筠余孽,与北辰勾结云云。他的说法并没有错,在刺杀紫筠,搜捕涉嫌叛乱的将官,并以郡守府兵力控制破寒军后曾下令各关警戒。每个关城都送来汇报,一个个都说北辰并无异动,连兵马集结的痕迹都找不到。凛霜和北辰对垒百余年,彼此对对方的行动都熟悉得很,只要没有人和敌人勾结,象要不动声色的奇袭几乎不可能。所以,杨柳关会在报平安后那么短的时间内遇袭,最大的可能就是上一次传回来的是谎话。
水影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淡淡道:“卿的看法很对,然而,卿有什么建议?”
“当然是立刻派兵增援!”对方看着她,用一种边关人才有的直率目光。
“派多少兵马,怎么派?”
“破寒军那群杂种不能信了,请钦差大人派我们这些屯田军去增援,末将愿推举一个人,一定将北辰和那群叛逆杀得一个不留。”
“卿是的意思是派出长州可以立刻召集的所有屯田军?”
“谁知道杨柳关有多少兔崽子和北辰勾结。要是整个杨柳关的守军都叛变了,加上北辰兵马,总也有个两三万人。”
“说的是,那么,卿推荐的又是什么人?”
“肖方。”
“铜陵关守将,长州屯田军主将?”
“就是此人。他年级虽然不大,要说本事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他老爹得罪了紫筠,他早就进了破寒军当将军,哪里会窝在铜陵关这个小地方。”
芩晓鹂所说的铜陵关在长州西北三十里,扼守长霆山的一径,为长州的门户。铜陵关守将属凛霜郡守管辖,籍在屯田军中,也是长州三府屯田军的主将。而铜陵关守将,名叫肖方的这个男子时年三十一岁,长州兵户出生,既然是兵户,自然没有家名。凛霜的名将能人多半集中于破寒军,然而,这个凛霜七位屯田军主将中最年轻的那一个却是凛霜所有人提起时都禁不住要赞叹一声的勇将。
邯郸琪看着水影用急切的声音道:“钦差大人,您看要不要派兵增援?”虽然是询问,可那口气和眼神分明是等待肯定的回答,水影甚至怀疑如果她说“不”的话,邯郸琪会不会崩溃。
“由郡守大人指挥便是。”
“是,是,是——”邯郸琪顾不上继续谦让,当即下令调动铜陵关全部兵马,并调动事变后紧急召集驻守在长州的屯田军一万人,加上一部分破寒军,合成约两万人,以铜陵关守将肖方为主将,翌日出发前往杨柳关击退外敌,镇压叛乱。
夜色又一次降临在长州城,这是昭彤影出发后的第六天,也就是杨柳关狼烟点起的第三天晚上,肖方的军队已经在前一天早晨祭旗出发,长州城郡守府控制下的军队一下子少了一半。
长州破寒军依旧在城外营地里被监视着,斩杀紫筠之后水影和邯郸琪用最快的速度搜出了紫筠和北辰王爵们密谋往来的书信,并前往营地颁布于众。真正给这些士兵打击的是那些时间在两年前,也就是凛霜忽然遭受大军袭击,一夜之间三关失守,守关的破寒军伤亡惨重,长州主力仓皇南逃潜入深山的那段日子紫筠和北辰王侯们互称兄弟的那些书信。正是这些书信让群情激愤的破寒军将士放下武器,在营地中默然等候最终命运。
被扣押的破寒军几个主将都关押在城内大牢,凛霜的监狱也分属都督府和郡守府管辖。通常来说,都督府的军牢只关押军中违令的将士,那些逃避入军的兵户子被抓出来后也会关押在这些地方,还有就是犯了错的军奴——也就是发配军前的罪民,事实上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多,军奴犯错通常的下场是被当场斩杀。郡守府管辖的是普通监狱,关押犯法的平民,然而这一次被扣押的几个将军都关押在郡守府大牢中,为的是怕军牢中那些出身军队的看守会放走自己的将军。这一夜,身带镣铐的人像往常一样吃了点简单的饭菜,或默默在牢房中走动,或蜷缩在角落的草垫上沉沉睡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三更末城楼上的士兵已经有些疲倦,初夏的凛霜夜风也不再寒冷,而是有一些微微的暖意,越发让人想要入睡。年轻的士兵跺跺脚,跳了两下抵御袭人的困倦,又望一眼北方的狼烟台,北方深深的黑夜让士兵略微安心了一点——至少,没有新的危机。
然后士兵走到城墙的另一面,望向城内,依然是一片宁静和黑暗。士兵觉得有一点无聊,仰天打了一个哈欠,舒展一下身体,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城内。
一团光亮。
年轻的士兵第一个念头是“哪家的灯这么亮?”一个瞬间意识到没有什么灯可以亮到这个地步,她定神看了下去,分辨光的来源和方向,然后一声惊叫:“不好了,起火了——都督府起火了——”
起火的并不仅仅是凛霜都督府,几乎就在一个瞬间,城内东南西北各有一处起火,火光最密集就在城南都督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