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正给苏台皇室和朝廷沉重一击的是四月下旬,苏台清扬在永州举起叛旗。或许对于很多朝臣而言,清扬的叛乱算不上出人意料,噩耗传到京城的时候,定有人暗地里叹一口气“终于到这一天了”然后又松一口气。
皇后兰隽与清扬私通之事暴露后皇帝当然大怒,偌娜的性格绝对不是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那一种,尤其是她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魅力在清扬之下。故而皇后的出轨只能怪清扬,一定是清扬用了卑劣手段勾引皇后,毁了那个大好男子。
这边厢皇后刚刚咽气,偌娜就命秋水清起草圣旨赐死清扬。女官长提笔蘸墨悬腕以待,好半天没有声音,小心翼翼问:“赐死和亲王要用什么理由呢?”偌娜这才醒过来,意识到想要不让天下人笑话她这个皇帝戴绿帽子,私通皇后**后宫的理由是不能出现的,然后呢,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足以让一个和亲王去死。
秋水清意识到这位皇帝又冲动的什么都没有考虑好便要杀人,暗地里叹了十七八口气然后对皇帝说前段时间殿上书记等人不是抓住那个潮阳杀官的逍尹,此人不是说所作所为都是受和亲王殿下指示,还说殿下有意谋反且胁迫朝廷要员等等。陛下是不是把这个案子在问一问,当初查到一半就没有消息,或许是兰颂卿从中作梗。
皇帝一听拍案称好,当即宣召白皖。白皖当然不会客气,将逍尹所供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说停职候审的涟明苏可以为证,他是当年的少宰,名扬天下,他出来指证和亲王,朝臣难以有异议。然后他又在皇帝面前为涟明苏求情,说他受人威胁迫不得已,但对陛下忠心不改,最终宁可自己丢了性命也指证和亲王等等。偌娜听得不耐烦,挥挥手说先让他认罪画押,至于如何处置将来再说,他若是能将功折罪,朕留他一条生路。
白皖跪地谢恩,本该立刻告退,想了想又拉过话头说西城家的事,当然还是求情,虽然西城照容推荐人才的时候没有细查,可她一心为陛下奉献人才,并没有私心,这一次涟明苏的事还是西城静选先有所发现,请陛下不要怪罪西城家。
皇帝冷笑两声说好啊,一个个都拿朕的王朝做人情。话说的让人冷汗,过了一会儿却又挥挥手说罢了,陈年旧事朕不追究。
白皖为西城家讨到免死金牌,涟明苏的认罪画押也就顺理成章,这位昔日的一位高官如今的阶下囚异常的配合,但凡所知无所不言,顺便卖了清扬在京城拉拢的好几位高官。白皖等人挑惹人厌的、没背景的抓起来审问,口供摞了一大叠放到皇帝面前,紧接着,圣旨颁布——和亲王谋逆,着令赐死。
倒也有人劝皇帝不要急着下令,和亲王有兵权,且远在永州,既然是想要叛乱的人,绝不可能看到圣旨就乖乖的自杀,反而十之**狗急跳墙乘势而反。所以,皇帝最好先忍耐下来,暗中削弱她的兵权,在周边郡县调动兵马,派可靠的人担任周边地方官,一切准备妥当再杀不迟。
主意是好主意,可惜皇帝不肯听。年轻的天子一挥手,豪气万千的说:“她要反就让她反,叛臣贼子,不足为惧。那个茨兰一度何等威风,现在还不是龟缩在城中不敢露头,所以说天命所归,绝不是凡人能够改变的。”
一道圣旨,一位钦差,千里奔波到永州。
钦差被客客气气接待,然后客客气气送出永州——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留她一条性命回去告诉皇帝,天子无道残杀宗室,本王身为雅皇帝陛下的女儿,不能随随便便舍弃父母所赐的生命,无理圣旨恕不领受。
圣旨被苏台清扬张贴在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了指指点点“皇帝陛下疯了,领主这样的好人也要杀”
“皇帝只听谗言,不听忠言。和亲王殿下在京城住不下去回到领地,皇帝还不放过。”
“若是和亲王没了,不知道什么人会来统治永州,如果是苏台齐霜那样的人,我们都死定了!”
“是啊是啊,那个什么郡王杀了那么多老百姓,逼反了苏郡,皇帝不但不杀她还让她住在京城。皇帝一定是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皇帝我们不保了,我们保和亲王殿下。”
义旗一举,永州万民欢呼,投军者一日百余。
因为皇帝多少作了些准备,清扬叛旗举起后并没有像当初宋茨兰举兵,势如破竹、攻城掠池,相反谨慎而小心的用兵,一月来除了永州全郡没有任何抵抗的归了叛军,只攻打下比邻的齐郡南凉州包括州府邓康在内的三个县。实际上真正攻城的只有州治邓康,其余两县皆在劝说下开城投靠。
或许就因为清扬进军不猛,偌娜并不担心,相反还有点飘飘然起来,甚至后悔从京城派出三万兵马去镇压,早知这王姐如此无用,让周围郡州派兵征讨就足够了。
皇帝充满乐观的在妃宾环绕中处理国事,京城许多人却没有本事象皇帝一样乐观,比如苏台花子夜。
花子夜当皇子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劳心劳力还吃力不讨好的一天,作为皇子不就是聪明懂事琴棋书画,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找一个好女人托付一生成为皇家的骄傲么。要处理政务,担负正亲王的职责已经够累了,偏偏皇帝还不领情。皇帝不领情还能忍受,自己的亲生母亲看自己的眼光也和看一个反叛后备军没什么两样。尤其是清扬叛乱,琴林家几个每天围着皇帝说“下一个肯定是苏台迦岚”,让皇帝尽快削其兵权,收回鹤舞之后,花子夜觉得,皇太后和琴林家那群看他更不顺眼了。他甚至觉得,用不了多久,琴林映雪就会跑到皇帝面前说“下一个叛乱的一定是花子夜。”
这些天花子夜越发的心神不定,他的王妃已经写信说要带着女儿回来了,照理说他该备具车马,以盛大的礼节迎王妃与世子回京。可他总觉得心绪不宁,想了一晚上,大清早赶着写一封信快马送出,让王妃不要急着回京,等他派人去接再回来不迟。想想依然不放心,派了王府一个可靠的女官,让她去看着王妃和世子,没有他的书信,不准她们回来。
这日去早朝,宫里传出话说皇帝泛舟琼池,有奏章的都到琼池凰舟上去,没有事的散朝回去。换了两年前,他一定进宫去规劝皇帝要专心早朝,还会举例说苏台杰出的君王,比如端皇帝,又如沐皇帝(苏台宁若),都不曾误过一次早朝。近的,他们的父亲爱纹镜雅皇帝,除了生病外也是一日都不误早朝,而那些沉醉歌舞不上早朝的,都是荒淫无道,为后人耻笑的君王等等。可现在,他只会像这样,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生怕走慢点看到照容等几个为数不多的还在为苏台天下着想的大臣们无奈的神色,万一再有一个不懂事的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说“殿下,请您劝谏陛下吧,您是正亲王,陛下的亲兄长,殿下的话,陛下会听的”,那他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走过金水桥,王府下人过来接着问殿下是不是回府,他心烦意乱的摇摇头,下人会看脸色,凑过来说“要不殿下出去走走散散心?”他想了想也摇头,那下人想了一会儿凑在身边低声道:“要不,去晋王府转转?”
他愣了一下:“好,就去晋王府。”
这个世界上便有那么些人,别人都热锅上蚂蚁一样的时候,她照样能吃能睡,或许旁人看不到的时候照样跳脚,可在人前平和稳定,安如泰山。五年前京城被围,晋王府上上下下吓得面无人色,一群宫女宫侍抱在一起哭,她走出来冷冷道:“哭什么,国破家亡生死,三个是连在一起的。有体力在这里哭,就给我上城楼搬石头垒沙袋去。想哭,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有的你们哭得。”晋王外出游历去了,王府没有后顾之忧,女官们将侍卫和年轻力壮的宫侍宫女集合成一队交给五城兵马司,会武的上城楼,不会武的城内维持秩序,搬运军械粮草。那样的时候都不曾在人前惊慌失措,如今敌人尚在千里之外,更加连脸色都不变一下。
花子夜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位晋王府目前地位最高的人坐在王府花园内的芍药亭内,亭内小方桌,一边水影一边芦桐叶。面前放着初夏时令的水果糕点,水影手上还拿着一卷卷轴,仿佛在品评,看两眼说两句。花子夜自己心烦意乱,看到别人这休闲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主子不在家,太学院东阁游刃有余,闲得无聊不到王府来在这里过什么逍遥日子。他不要人禀告,提着袍子蹬蹬直上小坡上的芍药亭,距离五步外冷冷道:“少王傅过得好消闲的日子。”
芦桐叶慌忙跪倒参见,水影笑吟吟站起身,往旁边一站微微欠身叫了一声“殿下”,就算行过礼了,还不忘回一句:“东阁的王子们有没教好的?还是水影上一次讲授叫人听了不满了?”
花子夜翻了个白眼,自发在桌边坐下,水影跟着入座,芦桐叶承蒙赐座。花子夜还没开口,水影一拍手:“殿下来得正好,有个东西我正犯愁怎么送到殿下府上才好。”一边示意旁边伺候的两个宫侍去提。花子夜看看芦桐叶的表情,那人想笑不笑,眉眼间全是奇怪的神情,就知道今天自己不该来,定有什么丢脸的事与他有关撞到这位少王傅手里。
没多长时间,两个王府侍卫压了个人过来,那人榜圆体健,不过满身血污,披枷带锁。花子夜吃惊的指指,还没开口,晋王府的司殿女官用平淡的口气道:“刺客,昨天晚上来的。幸好桐叶和我在一起。”
一瞬间,花子夜为这位刺客默哀了一下。行刺居然撞到当年的内宫侍卫统领手上,真不知道是来要人命还是来送自己的命。
“来了三个,只剩下这一个。”
“还有两个呢?”
“丢城外喂狗了——总不能让这种东西停尸在王府里,当晚就叫人拖出去了。”
花子夜指着被绑成一团的人皱眉道:“卿是王傅,难道不知道这事该如何处理,拿到本王面前做什么?”
水影淡淡一笑:“啊,照理说该送五成兵马司,由京城衙门询问。不过……为了殿下着想,还是不要通过官府了,殿下自己把人带回去吧。另外,殿下见到您的婆婆帮忙说一句,这天下已经够乱了,想要看京城动荡也指日可待,麻烦她不要自找麻烦了。不管琴林家怎么看不上我水影,但苍天在上,我敢在水缨女神面前发誓,这天下的混乱不关水影的事,她老人家想要找人晦气,还是好好想想等和亲王殿下收拾了三万京城精兵,攻破清平关后该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