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直我不想走,一来是不想去求人,苏台迦岚从没看我顺眼,如今再去寄人篱下,只怕更容易受气,她也不会当我稀罕。二来,那个地方已经有了昭彤影,秋林等也都是一时之选,也显不出我的手段。不过……”她脸色一沉:“京城里留下去太危险,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可有了他……”回头看一眼织萝的房间,冷冷道:“罢了,寄人篱下也罢,至多是多花些力气而已。”
水影是说做就做,恰好那个时候皇帝听了拂霄的劝告下旨令晋王回京。水影也装模作样的写了一封信通过驿站加急送到鹤舞,信上以少王傅的身份把晋王狠狠骂了一顿,让他立刻回京向圣上请罪。九月初,明州的回信来了,是苏台迦岚代替晋王的答复,洋洋洒洒一大篇,对着皇帝当然用辞谨慎,言语恭敬,但是意思很简单就是三个字“不回来!”皇帝一看就把折子摔到地上,对着正好在旁边的拂霄道:“卿看看,卿看看——苏台迦岚她还当朕是皇帝么?晋是朕的兄弟,朕封的王,他要娶要嫁都要朕同意,可那个混账说什么,要与南平交好,与什么长川公主联姻……她一个鹤舞的领主有什么资格为朕的兄弟主婚,而且是与异国联姻,她这不是公然谋反又是什么?”
拂霄捡起折子,看了一遍,低声道:“陛下,若是能与南平交好对于我们安靖来说绝非坏事。迦岚殿下或许有异心,可只要陛下永远在凰座上,不管迦岚殿下什么居心,与南平交好的好处还是由陛下来享受的。南平将公主嫁给晋王,必然是要与安靖交好,而不会满足于和区区一个鹤舞交好。”
“南平那些蛮子有什么道义,反复无常之辈。”
“南平若是背叛了,盟约不是陛下订立的,正好以此问罪于迦岚殿下。”
偌娜“嗯”的一声仿佛对这个建议还有些兴趣,拂霄忙凑上去嘀嘀咕咕一番,皇帝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平日看卿忠厚老实,没想到也有这样的计谋。”
经过这番对话,偌娜对晋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有人悄悄通报给水影,那人冷哼一声暗想:“你再动杀心啊,谅你也不敢把晋王一起拉进去犯这个触怒圣意的罪。”同样是不回来,同样是和凝川成亲,这道折子是迦岚上的,将来所有事都往这位鹤舞亲王那边推。她初时担心昭彤影为了除她去诱骗晋王自己来写这拒绝回来的折子,那晋王才真的是不奉旨意有叛逆之心,皇帝一怒她罪上加罪逃都逃不掉。可这件事担心也没用,那人真要她死既是晋王乖巧懂事不做这种傻事,她干脆把圣旨扣下冒充晋王的口气回复能拿她如何?她只能寄希望于迦岚顾念手足之情,不要让这年少的兄弟去担叛逆罪名。
这边迦岚的折子一到,转天水影就找机会到皇帝面前去打探。虽然被拂霄劝了,偌娜对此事仍十分不满,忍不住挖苦起来。水影就怕她乐呵呵的不介意,越愤怒越好,忙跪下请罪,自然把一切都往迦岚身上推,无非说晋王年少容易被欺骗,迦岚殿下或许要扣押晋王当人质等等,总之一个目的——让她亲自到鹤舞去一趟把晋王接回来。
倘若这个时候琴林家的人有一个在这里,水影就休想走,那家人也不是聪明,只是单纯的喜欢和她唱对台戏。可偌娜不是心思缜密之人,做事全凭兴致,水影态度恭谨诚恐诚惶皇帝看了开心,一点头——准奏!
水影就等这句话,谢恩后跑回家一刻不停准备行装。织萝的身子几天调养下来已经能下地,刚一好吵着要回去,这一次她坚定的拦住了,说你别走了,跟着我一起去鹤舞吧。织萝当即变了脸色,两个字“不去!”他那日昏昏沉沉的时候说清扬害他,又要水影替他报仇,说完了昏睡过去,醒来后模模糊糊好像有那么件事也不清楚,水影和日照进进出出也不提起,只当自己是做梦。此时脸色沉沉的说了这么句话,水影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迦岚殿下与苏台清扬不同的,她做不出向人下毒这样的龌龊事。”
织萝一愣,这才知道那些记忆并非做梦,那么后面撒娇的要人报仇之类的话想必也是说过的。他平日在恩客那里娇媚无比,撒娇耍赖什么都做,可自家人面前反而很少撒娇,想到那日举动脸上微微泛红。过了一会儿喃喃道:“姐姐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看漓没得到的东西你却带出来了,是么?”
织萝犹豫了好半天终于点点头,然后一抿唇:“她逃出去的时候偷走了娘带的信物,不过这个没用的东西,在家里长到那么大到底哪一个才是千月印信都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娘让我带上真正的,免得她带了人回来抢。”
水影苦笑道:“娘也真是,我看漓做不到那个地步。”心道,漓说到底还是老实人,织萝这孩子虽然伶俐,毕竟经历还是少了,只要耐下性子不难哄他说出实话,漓和他处了那么久不但没问出来,还把这孩子吓得不轻,可见果然是没用。
她知道织萝这几句话半真半假,自己的母亲让他带走印信是真,可那个理由八成是编出来的。真实情况只怕是让他到外头看看,看看他那两个姐姐,千月家的双生子,到底哪一个有资格延续家族。
“遇到秋水清之前,你和漓一起在和亲王那里住过吧?”
他又点点头,随即道:“那个和亲王,表面上和和气气的,骗尽了天下人,连漓也骗。漓还真以为那人对她信任有加,真正看重她的本事呢,实际上啊,让人偷偷翻我的东西!他们以为我瞧不出来,哼哼!我不爱住了,让漓和我一起走,她偏不肯……还……”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转开道:“我就跑了出来,可没跑多久就吐了血。”
“她暗地里在你的饮食里下毒了吧,你不跑她自然会暗地里隔三差五偷偷在饮食里放解药。这个人啊……”苏台清扬永远做不到用人不疑,偏爱用一些不上品的手段控制人,她便是看不上她这一点。虽然是个英才,可跟着这样一个人做事,将来生不如死。
织萝冷着脸道:“她觉得我要回去求她,想也别想。我宁可死也不回去被人当人质,看着人脸色过日子,高兴了给你一颗解药,不高兴让你疼死。我有寒关玉……”
“织萝——”她不忍心听下去了,想到秋水清救起他时候的情景,身无分文,他是千月家的人自然知道没有其他药物辅佐,单用寒关玉无异于慢性自杀,依然选了那条路,当时情景何等绝望想想都让人心寒。
他沉默了一会,又娇笑起来:“姐姐要不要那个寒关玉?”
她嫣然道:“放在你那里就好,我不稀罕那个东西。”
姐弟二人说到这个地步,到底织萝走不走还是没有定论。不过关于日照,水影有自己的打算,她让日照先不离开,继续在锦绣书院教书,等她到鹤舞安顿下来立稳了脚跟再接他。一来夫妻两个一起走,别人看着太明显的是去逃命;二来,她也顾怜日照费了极大力气才进了书院,若是没几个月就走未免侮辱了锦绣书院,也浪费了日照的心血。
到了九月初八,所有的事都安顿好了,织萝又有两天夜不归宿,家人说某天门口停着一辆车,织萝少爷一出门就被车上的人拉住说话,然后跑回来说要出去让大家不用担心等等。问了车子的细节,水影也只有摇头嘀咕两声“孽缘。”
八日水影最后安排了一下晋王府的事便回到自己家中,日照已经在那里等着,虽然没什么事了还在忙里忙外。两人成亲后本来就聚少离多,如今分别更是千山万水,都格外感伤。夫妻坐在一起无非是相互嘱咐,从穿衣吃饭一直到如何观察时事怎样才能平安脱险。刚吃过午饭管家来报说有访客,到前厅一看吃了一惊,一身便服坐在那里喝茶的正是苏台朝廷的第二号人物——苏台花子夜。
水影前两日专门到王府去过一次,对花子夜说如今拂霄的计划都很好,只要能够照着去做应该能将形势稳定下来,至于再往后,那就各自看才华胆略,且尽人事听天命了。又说朝廷中其实人才济济,并不逊色于清扬、迦岚,只要皇帝能够好好运用,且用人不疑,以皇家正统平定叛乱重整山河并非难事。至于他花子夜,关键是把握好两件事,第一就是军权不能失,京城三营和五城兵马司、禁卫军一定要掌握在可信的人手中。清扬和迦岚都在京城埋藏有人,不过真正死忠的其实有限,多半都是墙头草,见风使舵。这些人不用急着除掉,除也除不干净,只要军权不落到他们手上,就不用担心。西城照容母女、卫秋水清、黎安康、丹夕然,这些都是忠诚于朝廷的人,绝非利益可诱,是值得重用托以性命之人。她一个个数过来,花子夜不断点头,算算也嘱托的差不多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出现于此。
“殿下——”她轻轻叫了一声,挥手让下人退出,走到他面前坐下。花子夜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殿下所来何事?”
花子夜看看她,看看茶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道:“影,你真的要抛下本王……”话音未落,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水影一惊,站起身靠近了他,低声道:“殿下——”刚说了两个字,花子夜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怀中,一边哭一边道:“不要走,本王……本王怕的很,不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