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台宁若第一次见到流云错是在琼林夜宴之上,那时她是二十三岁的摄政正亲王权倾天下,而他是二十一岁的新科榜首。
那一日他身穿红袍头戴宫花,夹杂在同科之中一手举杯谈笑风生。而她一入席目光就为之吸引,在正座上望下来能看到他的侧面,俊秀到可以称作妩媚的少年,正扭过头来和同科一男子说话,目光和她对了一下顿时闪开,头也微微低下。宁若的心没来由一阵乱跳,暗道“哪里来的美少年”,这么想着拉过身边的女官问了出来。女官瞟一眼笑道:“那不是今科的榜首么,还是殿下亲自点的呢。”
宁若啊了一声,点这一科的时候她还在外省,主考用快马将一等和二等前几位卷子送到她手上,所以人是她点的,见却没有见过。当下微微一笑:“原来就是那个用高祖皇帝和千月素旧事论君臣之道的,本王还当时博学宿儒,居然……”
这一日她在凰歌巷正亲王府偏殿上居中而坐,那少年依旧一身红衣,拜付在她面前。
“臣,流云错参见正亲王殿下——”
身形高挑,偏偏消瘦,体不胜衣一般,但看身形已叫她禁不住心猿意马,笑吟吟说一句:“平身看座。”流云错侧身坐着,低眉顺目,宁若含笑问他身世、师承,他一一作答,宁若其实也没听进去几句,拿着杯茶细细端详那俊美容貌,就是那日琼林夜宴上叫她一见心动,这些天思之念之几乎辗转难眠的美貌。
“这个人,他要定了”宁若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道“这也算是孽缘吧。”她是堂堂摄政正亲王,辅佐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就和当皇帝没什么差别了,一呼百应权高天下,这些年来看过多少人,可偏偏琼林夜宴上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那一天他与人谈笑风生,她却在正坐上看了一夜。从来正亲王出席琼林夜宴,半途都会退席,她那日却一直到了琼池边的水榭,看他捧着莲灯小心翼翼往水中放,见灯放下后纹丝不动顿时笑得跳了起来。她居然也跟着笑,那一刻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这个人。
年轻的榜首,年轻的足以让天下人妒嫉。据说他出自寒门,且是那种真正的三餐难保的寒素门第,父母早亡依姑母而居,靠着在书院给人打杂硬是学来满腹诗书,去年府考第一,今年又是京考榜首。她的女官说,流云错在考试前曾对人说他若是不能有所成就,就死在这京城,绝不回乡去丢人现眼。
宁若的唇边笑意更深,一个寒门素子,这样的人她也算熟悉,昔日太学院东阁授业的讲习就有这般出身的。这般样的人,要么谨小慎微,要么心比天高。谨小慎微必不敢得罪摄政的亲王;心比天高——心比天高也不过要荣华富贵光宗耀祖,有什么是她正亲王不能给的。
迷着眼睛望向下首恭恭敬敬回话的青年,她又一次告诉自己“这个人,本王要定了。”
她留他同席用餐,留他下棋,留他同坐在踏上品茶论诗。这少年总是半垂着头,略带一丝不安,不知道是局促于正亲王府的富丽堂皇,还是不敢正视年轻亲王意味深长的目光。
当她一点点靠近他,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腰时年轻的榜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抬起头喊了声——殿下。
她嫣然一笑,手上加了点力不让他轻易逃离。
“殿下,请自重——”
宁若哈哈大笑,心道果然是能做榜首的人,果然是知书达理礼仪必备。一手依旧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伸过出轻轻在那漂亮的下颌上一点:“从了本王吧——”
“殿下,臣自幼好学,只求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到如今,十年寒窗初登金榜,难道殿下竟不要臣报效国家,只要臣……只要臣的身体么?”流云错跪倒塌前,泫然欲泣。
宁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随手取了玉如意支在他下颌微微抬起,望定了他的眼睛道:“本王中意了你。”说话间笑意盈盈,言下之意就是报效国家有的是人才,我看中的就是你的美貌。
后来的日子里宁若想到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也禁不住摇头苦笑,流云错更是常常拿来取笑,一次说到她实在下不了台,一拍桌子说:“若非和亲,本王要你一个侧妃还不是一道命令,哪个敢违!”换来流云错惊天动地一阵笑。
宁若知道这一场较量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胜利者,静静的看他身子微微颤抖,看他欲言又止的挣扎。
“本王不会亏待你。”她这样许诺。
她是高贵的正亲王,那些棍棒相加、下药捆绑的举动不是她应该用的,也不是她需要用的。宁若知道在她的人生中只需要下令,然后优雅的等待结果,而其中的艰难、挣扎甚至痛苦都不是她需要承担的,恰如眼前的流云错,紧咬嘴唇、双手紧紧握着衣服下摆,内心之中显然在天人交战。
“殿下——”他身子微微一侧躲开玉如意再度拜伏在地。
“殿下有令,臣……不敢不遵……”
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大红衣衫包裹下的身体依旧微微颤抖,宁若满意地笑了起来,她知道他心中是不甘的,她不在乎,反正纵然有千万个不甘,这少年终究还是属于他了。
得到流云错的那一夜是在皎原的别业,她温柔的解开那一身密密扣着的大红衣衫。京考榜首的红袍红的耀眼,红的充满喜气,红的一如新嫁郎的喜服。
她对他说:“喜欢这里么?”
他怀抱着她,目光扫过别院华丽的摆设,扫过桌上的夜明珠和窗口的紫金风铃,喃喃道:“不亏是皇家贵胄能看中的地方,非常漂亮。”
她嫣然:“既然喜欢,本王送给你如何?此地可夜听泉水滴石,朝看云霞笼翠,从来佳境配佳人,本王这个别业也就是你这样的人才配拥有。”
流云错听了默然不语,宁若一时间猜不透他的心意,既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拒绝。事实上能这般容易的得到这个少年也出乎她的意料,不是说他心高气傲、寒窗十年么,这样的人该有三分傲骨才对,她都准备好了流云错拂袖而去,却没想到一番后续尽皆浪费。
那一夜芙蓉帐暖,**苦短。
翌日她方苏醒就见枕边人已经穿戴整齐,见她醒来跪倒床前,他说:“臣既蒙殿下垂青,那是臣的福气。殿下要臣伺候,臣随时听命,可是臣自幼失亲靠着为书院打杂方学能读书认字,十年寒窗才有今日,臣……不甘心……”
宁若支起身子依在床头看他:“你做本王的属官可好,本王身边恰恰缺一个掌书记?”正亲王府掌书记位可在五阶与王府司殿平级,说话间目光流动心想这样总满意了吧,你要不负寒窗,本王给你破格的位阶,然而那少年又是深深拜了下去,叩了一个头后微微抬头望定了她,眼中居然有泪光闪烁,一字字道:
“臣少时想要求学姑母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男子要紧的是嫁个好人家,要读书何用。那时臣对她说我偏偏要靠着读书光宗耀祖,更要为国尽忠,为百姓谋福,臣离乡赴京时也曾对同窗说过同样的话,殿下,请让臣一展才学,让臣能一偿所愿,叫乡邻同窗尽皆羡慕。”
宁若的笑容顿时淡了许多,她怎能听不明白这少年人的言下之意。她昨夜说将别业赠他,就是要他辞去官职由着她金屋藏娇,而她则许他万贯家产。那时他没作声,只当是听进去了,却没想到过了一夜却说出这么番话,不但不肯金屋藏娇,一字一句都是向她要更高的官职要更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