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点在那一属?”
“地官司谏。”
“六阶,这官位点的还算合适,地官司谏也是能出头的职务。”
“殿下英明,大宰不弃,臣感恩戴德。”
那一刻宁若的心中说没有挣扎是假的,她虽贵为摄政亲王手中权力与皇帝别无二致,可还真的从没拿朝官做过人情,刚才虽然许了个五位官,毕竟是王府的属官,而且王府掌书记是阶高位低无实权,从来都是拿来做人情的官位。犹豫了好半天,也不知是这芙蓉帐下易叫人多情还是昨夜的缠绵温柔尚未消尽,望着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心就软了下去,点点头微笑道:“你既有此心,就好好为国效力,本王不会亏待你。”
三个月后,流云错提升秋官司刑,位在五阶。寒门出身的新科考生半年之内提任要官,这在苏台王朝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流云错与苏台宁若的关系开始被朝臣所知。
朝臣们私下里传开正亲王看上新科榜首的消息时宁若并没有被蒙在鼓里,流云错在同僚间被排挤的事也逃不出她的耳目。宁若并不在乎朝臣传她的风流韵事,她正亲王妃侧成群都是理所应当,不过是看上一个美少年罢了。而流云错的处境更不放在她心中,甚至还将那些故事当下酒菜来听,比如同科时与他一起上京八拜之交的同科与他割袍断义。又比如少年求学那书院的山长上京,本来是祝贺得意门生金榜题名,结果在京城街头听了一肚子闲言碎语,等流云错听到消息喜滋滋来迎接老师时被这先生当众问“你可是忘记为师的教导做出以色侍人的勾当?”流云错默然不语,那人当场一个巴掌拂袖而去。听前一个故事的时候宁若摇摇头说了句“可怜”;听后一个故事时在吃饭,当即放下筷子说:“那做先生倒是有胆量,明知道跟的是本王还敢当众发难,有书生傲骨”又转头对女官说:“你打听清楚名姓,请她到太学院东阁当讲习,教导本王的那些姊妹兄弟们什么叫不畏权贵”。
她的王府司殿曾经说“王就是一时的好奇,过些日子就不迷恋了”,她听了点头称是。然而,这一好奇就是整整两年。流云错从第一次觐见后就再没有进过正亲王府,两人缠绵不是在皎原别业就是委屈她这个正亲王换了便装屈驾一个五位官的简单住处。有几次宁若实在想要偷懒,要他进府,又说要在靠近凰歌巷的地方给他买一个好些的宅子,全叫流云错谢绝,提了几次后流云错苦笑着对她说:“殿下好歹给我在外头留点面子,这样侍奉殿下臣已经要被人用唾沫淹死,再受殿下的宅子、入殿下的王府,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那一刻看着他哀伤的神情,宁若第一次尝到了为别人心痛的滋味,虽然只有那一个瞬间,可那一瞬间中恨不能为他颠覆一切。
流云错在秋官司寇任上两年,若论才干秋官官属内堪称翘楚,若换了其他的人能有这般才学和成绩,宁若早就青眼有加不惜余力的提拔,唯独放在流云错身上,连着两年秋官考评都属平平。到了第三年,连同僚都看不过眼,就有人在宁若面前为他叫屈。宁若何尝不知道他的委屈,何尝不知道少司寇是故意压着这个“以色侍人”的下属不叫他飞黄腾达。宁若也曾问起过,这司寇脸一沉:“殿下倘若信不过老臣的眼光就让老臣回家种地吧。”她也只能笑笑,反正可忠君报国的俊才贤士多得很,她留下一个也算不上大错。
那一年秋天南平扣边,玉珑关前关失守,守军开闸放水焚毁索桥苦守后关等待援军,朝堂议事,众臣说南平勇武不如放弃玉珑等三关五城,退保明州——反正南平那些蛮子抢夺一阵就回去。此言一出恼了正亲王,苏台宁若拍案而起说“难道尔等还以为如今之苏台是十年前之积弱苏台?”扬手一指:“待本王为诸君扫平南疆。”
宁若领兵亲政,流云错说:“臣舍不得殿下,您带着我一起可好,臣为殿下端茶送水。”她嫣然一笑道:“本王也舍不得你。”那一刻,她对自己说“已经两年了,是时候再提拔他一次”。
这一去,长烟落日,孤城明月。
这一去,千鹤河边饮马,玉珑关头吹笛。
他在明月之夜戎装城头、踏马高歌,在玉珑关上指点风云,更在明江畔旋鹤山前连珠三箭,三千骑兵夜行二百里奇袭敌帅解宁若于孤城重围之中。
这一去,将军百战壮士捐躯,成就了苏台正亲王赫赫军威,也成就了流云错惊世之名。孤城解围两军会师之日,流云错在阵前笑道:“殿下,臣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那一刻,宁若却百感交集到居然挤不出一个笑容。
得胜班师犒赏三军,流云错功劳第一,提升殿上书记位在三阶。宣布旨意的前一天宁若又到了流云错的住处,依旧是茜纱窗下共饮,依旧是红罗帐中**。流云错说:“殿下今日心不在焉,难道又有烦心的政务?”她强笑道:“哪有烦心的事,就是有,见了你也烟消云散。”说完了说不出的心烦,将身子紧紧缩到枕边人怀中喃喃道:“你是本王的,”说了两遍突然一抬身用力抓住他一缕头发一字字道:“这辈子你都是本王的人。”流云错淡淡道:“臣自然是殿下的人。”说话间唇边忽然起了奇异的笑容,也一字字道:“即便臣飞黄腾达,也是殿下的人,没有殿下的宠爱,哪有臣的今日——”
一瞬间宁若宛然被人浇了盆冷水,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本王的皎原别业还为你留着。”那日重游皎原,十里杏花初开,别业看山楼上她这样暗示。
“臣心中也有万里河山——”
宁若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要失去这个男子了,她可以将一个寒门无依的榜首收作爱宠,却不能对一个朝廷三位高官依旧强取豪夺。
“臣心中有万里河山,”他转过头来:“一如殿下。”
他目光炯炯,风吹衣袂,柳拂楼头。
“臣但愿一辈子侍奉殿下身边,在朝在军,都能与殿下相伴。”
她淡笑:“你是本王的人。”
他大笑着:“是,臣永远是殿下的人,求着殿下的宠爱。”
她也放声大笑,说:“好,本王不会亏待你。你从本王,本王给你荣华富贵,让你位极人臣。”
流云错目光一闪,喃喃道:“位极人臣?”
“本王言出必行。”
他顿时拜倒,伏地不起。
流云错自少年进阶,四年而登三位,七年而至一阶,位终于天官大宰,位极人臣。
流云错三十三岁那年,也就是琼林夜宴上与宁若初会后的第十二年,苏台宁若积劳成疾病逝于巡视途中,临终时拉着流云错的手说:“本王占了你十二年,今日终于能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