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想老宅子了(1 / 2)

 “哎哟,你听说没,人老李家闺女要上京城啦!”

“俺娘,真假啊?上京城,那不是能见着领导人啦?”

农村人没出过门儿,最远可能只是到过公社赶集,连县城也没去过,心里只知道京城里住着领导人,却不知道,不是每个进京的人都能见到的。哦,不,是绝大多数人都见不上。

这个消息风一般传遍整个小李家,又传向东屋子和王家屋子,甚至四邻八村。于是,李红岩又被乡邻们当成吉祥物围观了。

她受不了这种喧闹,借口去看二姐三姐,回家第二天一早,就骑了自行车离家了。

可惜,她想象的太简单了,能考上京城的大学,去京城上学的消息,在偏僻闭塞的乡村里,走到哪里都属于核弹般的新闻,于是,她走一个地方被围观一次,不过是地点变了、围观人群变了。

到大姐家看到陆陆续续赶来的参观的人,她就悟了,却也不好甩手就走,毕竟还要顾忌大姐的婆家那些人的面子,不过,她心里做了决定,还是不去二姐家了。

她算是想明白了,这种情况,她走的地方越多,只能重复被人围观,根本不可能找到清净,除非现在就离开家。

于是,捎了口信给二姐,让她把孩子送回来,李红岩就借口教孩子们认字,把自己和孩子们关在里间,玩游戏、读书、写字、讲故事,那些来围观的人,也不好进去打扰,顶多透过玻璃窗看一眼。

虽然还是要盯着无数目光的扫描,但总算不用强撑着笑脸寒暄应对了,李红岩已经很满足了。

腊月廿三,陈家老大终于把彩电搬了回来。

王秋萍看着摆在柜子上的方盒子,昏花的眼睛都重新变得晶亮,一脸喜气压也压不住,手里拿着她自己的擦脸毛巾,擦擦电视机周边的柜子面、柜子壁,就是不敢碰电视机,满脸小心翼翼的。

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朵花儿来,着急地催自家大儿子:“几点才有节目啊?”

听收音机要按时间的,时间不到,没有节目,天天陪着老头子听收音机,这一点见识王秋萍还是有的。

陈东方正拿了一根长杆子在做电视天线,听到老娘发问,头也没抬道:“电视机还得配天线,没有天线收不到节目。”

王秋萍听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什么是天线,也不知道什么是信号,就知道现在还看不了,再回头看闪闪放光的电视机,不免有些悻悻的。她还想着回东屋子叫小亭娘她们都来见识见识好东西呢。

年前,终于整个南陈村都通了电,但是,东屋子那边副业不行,出电线杆电线这些费用已经很肉疼了,电是通了,却大部分人家都只买那种最小瓦数的灯泡,为了省钱,厨房、厕所这些地方,甚至连电线都不扯,更不用说按灯泡了。电线、灯口、灯泡再加电费,哪一样不得花钱啊!

她都想好那些人来了怎么说了,心里高兴脸上却还得装作漫不经心才行,说一两句淡话,不就是个日本国来的电视机嘛,不就是县城里都没几台嘛,不就是六百多块钱买的嘛,如此种种,她搜肠刮肚地想了不下几十条……小亭娘那些人肯定羡慕的不行,可,为什么,看个电视机还要装什么天线啊!?

王秋萍这边满心懊丧着,就听陈金昌道:“就这么弯几下子就能当天线?能不能行啊?”

陈向阳没啥底气的回答:“东方画的图就是这样啊,不能不行吧!”

陈金昌:“……”

王秋萍:“……”原来,大儿子根本不知道咋捣鼓?那她今天肯定没办法显摆电视机了,哎,她还是赶紧跑一趟,不能让那些人过来了。万一过来,家里的电视机却不能看,多丢脸啊!

王秋萍的行动力一向挺强的,想到了就去做,把她的擦脸毛巾洗一洗晾上,匆匆出了门。

从小李家往东屋子去,必须经过老李家门口,与往日她躲着避着不同,今天她经过老李家门口的时候,挺胸抬头,一脸的骄傲:老李家盖了大房子又如何?她儿子们说了,过了年就给她盖小洋楼!

这不,如今他们家的彩色电视机都买回来,老李家有吗?别说带色(shai)儿的,就连个不带色(shai)儿的也没有啊!

王秋萍目不斜视地都要走过去了,却听有人从李家大门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感叹:“哎娘耶,瞧瞧人家老李家这日子,闺女要进京念书就不说了,如今连电视都看上了,你说说,那么个小东西,怎么就能藏下那么多东西啊,有山有水有人的,我好几回想过去瞅瞅,那些东西都藏在哪里,可就是没好意思……”

“哎娘,他婶子你可真能逗笑儿,那么小个东西,别说山山水水,就是人也装不下啊,我给你说哈,我可是听见他们家红岩说了,那东西和咱们见过的戏匣子一样儿的,都是啥信号发过来,戏匣子只能听声儿,这个则是连影儿也看见了,比那个更科学一点罢咧。”

本来都走过去的王秋萍,突然走不动了,她愣在那里,很有些不敢置信:老李家也买了电视了?怎么听着,好像还能看了?难道他们家不需要装天线吗?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又有人从大门里走出来,王秋萍不想让人看见她站在老李家大门口,一闪身,躲到了大门口一侧的阴影里。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她又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衣裳,往暗影里一躲,还真不咋显眼了,不细看不会发现有人。

她刚躲好,就听到脚步声从门里走出来,李红岩送了陈东方出来,笑着向他道谢:“我娘都做好饭了,还特意炒了两个好菜,陈二哥,吃了再回去多好。”

陈东方看着晕黄的灯光下,漂亮的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光的女孩子,心中的苦涩却越发浓重。他心爱的女孩儿越走越远,越走越高,终于走到了他只能仰望的高度。

他为她欢喜,但更多的是望之不及、爱之不得的苦涩、失望……甚至,渐渐变成了绝望。他仍旧心心念念着她,恨不能多看一眼,多近一分……但是,看了、近了,却明确地知道,不可企及,那种隐隐地撕裂滋味儿,太痛苦,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伤害了她。

之前,他还想着全心全力地对她好,不求回报,但真的到了绝望的边缘,他才发现,连对她好都越来越心虚、气短,他怕自己的好,给她带了困扰,更怕自己的言行,让人误会了,再次伤害到她。

所以,他破天荒地没去接她,之后也没有见她,知道电视到了货,需要安装天线,李新社出车回不来,他只能把早就装好的电视天线送过来,给李家装好,并把电视信号调好,然后,就匆匆告辞。哪怕李大河赵春芝挽留,李红岩亲口留饭,他都不敢多做停留,坚决辞了出来。

他不敢抬头看她,却不舍得转身,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她穿了家里做的手工布鞋,半旧的,却并不土气,反而秀气质朴。她要是穿上他买的皮靴会更好看吧?可惜,他从没见她穿过。

“不了,我还要家去看看,大哥没见过,不一定能弄出来!”

见他这么说,李红岩不再勉强,目送他离开,才转身回屋里去了。

有了电视机这种新鲜事务,乡邻村民们终于不再逮着她看稀奇了。

电视机就放在堂屋一角的高低柜上,小小的14英吋彩电,正播放新闻,表情肃穆穿着中山装的播音员坐播音,然后是首都各界喜迎春节的镜头,有加紧生产的,有救死扶伤的,有春节期间也没办法回家团圆的……当然,也有普通老百姓贴春联、挂灯笼、买年货的镜头。

看着标志性的广场和大门在画面中一闪而过,屋里的人都叫起来:那是京城啊!京城的楼真高、车真多啊!

李红岩站在屋门口往里一看,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人,还有人听到消息不断地往这边来,她眼风扫过,就看见有人进不去门,甚至趴到新房的窗台上,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

这样不行,人再多,别说自家人的活动受限,只怕家具、门窗、甚至屋檐下摆的几口大缸,也要惨遭厄运了。

她瞅个人缝儿,好不容易挤进去,找着自家大哥,把自己的担心说了,李新国也正想这事儿呢,一寻思就很快做出决定,把电视机搬到门外,让人都去院子里看电视,那样,至少房间里不这么拥挤,自家被闹腾的,连晚饭还没吃上呢。

拿好了主意,实施起来其实简单,李新国一吆喝,好几个小伙子过来帮忙,抬桌子,搬椅子,李新国抱着电视机走出来,看桌子在窗前放好了,就把电视机放下,然后,把天线和电线从窗缝里顺进去,再打开开关,刚才那个方脸盘的播音员又出来了。

原本在屋里的人早就出来占位置了,李家的板凳椅子有限,自家还要坐呢,离得近的飞奔回自家拿板凳,也有就地一蹲,一会儿也不舍得离开的,又有人听到消息赶过来……李家人自顾自在屋里摆饭吃饭,摆饭的功夫,十间房子的大院子里,已经被人挤满了,塞地满满腾腾的,四围院墙上都坐满了人,院墙外的树上也有人,李大河吃饭快,吃完了搬个板凳出来看会儿电视,吆嚯,一抬头看见一个小青年往倒座屋顶是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