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半以前，如果谁告诉布挺说，你以后必将踢足球，而且你还将身为队长带领自己的球队走上市长杯的决赛场，并且有机会争夺冠军。布挺肯定会把他当作疯子。自己是什么人，有几斤几两他都很清楚。别说踢球这种复杂的运动了，就是跑个步什么的，他都拿不到任何名次。别人都说自己是废物、白痴、笨蛋，这样说了好多年，渐渐他也觉得自己就应该是白痴、废物、笨蛋，而且做白痴、废物、笨蛋也不差，活得逍遥自在，不用担心某次考试成绩下降了，不用担心会被后面的人赶超，反正他都是最后一名。</p>
每天上学睡睡觉，放学回家看看电视上上网，和晋静拌拌嘴，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至于以后长大了怎么办，他从不去考虑。成人的世界，距离他还远着呢。他和晋静以后会怎么样，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晋静会结婚吗？会找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交往吗？他们的关系会慢慢变淡吗？</p>
青春是无忧无虑的，考虑这些干什么？</p>
直到臧剑的出现。</p>
现在想起来，臧剑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又突然从他们的生活中离去，这一切仿佛一场梦。好像阿剑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但是他却第一次让布挺感受到了威胁——会失去某样东西的威胁。他是那么优秀，所有人都崇拜他，喜欢他，想要接近他，和他站在一起的自己无比卑微、渺小。他不在乎，十几年的生活一贯如此，老师们总是习惯把他做反面典型和优等生比较，痛心疾首的向其他同学们讲述不好好学习的下场——“你们看，就像布挺一样！”然后班里的同学就会哈哈大笑起来。</p>
臧剑越优秀他越高兴，因为以后自己就靠臧剑养活了。</p>
但是这样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发现臧剑喜欢上了晋静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发生了变化。</p>
和臧剑的受欢迎不一样，因为晋静总是和自己这个废物在一起，身边还有一个惹人讨厌的胖子，所以她也跟着倒了霉：她并没有因为长相而很受欢迎。每当别人满脸笑容想要接近她的时候，看到她左右两边的布挺和杨炜，都会露出厌恶的表情转身离开。</p>
布挺觉得晋静从来没有和其他男生谈过恋爱，一定是自己拖累了她。但是自私的他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自己习惯了有晋静在身边的生活，如果晋静和其他男生在一起的话，他心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呢，一切……保持原状就好了。</p>
现在回过头来想，假如阿剑不消失，继续和他们生活下去。直到高中毕业，大学毕业，走上社会。阿剑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足球明星，自己则一事无成，昏昏度日。然后晋静接受了臧剑的递上来的戒指，两人相约结婚，自己作为被邀请人出现在婚礼上。会不会像《美雪！美雪！》和《毕业生》最后那样，在婚礼上将新娘抢回来呢？</p>
当着几十几百号人说：“我喜欢的人是晋静。所以，对不起了，阿剑。”</p>
他这个废物，有没有那样的勇气呢……</p>
不过不会再有这种担心了。因为臧剑突然消失，为布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赢下决赛，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晋静。就算他要飞去美国，也要让晋静知道，他心里牵挂的人是谁。</p>
布挺慢慢走向球门，周围没有任何声音，看台上的喧嚣声他也听不到了。他把头扭向求知的替补席，发现晋静紧张的站在人群中，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什么。</p>
你在向谁祈祷呢？你信不过我吗？</p>
我会赢的，因为我必须赢！</p>
※※※</p>
看台上的声音渐渐平息，这是双方五轮点球的最后一轮，如果任何一方没有把球罚进去，而另一方成功射入，比赛就将结束。</p>
比赛终于走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最后的**。</p>
布挺在门前站好，他紧紧手套。那是晋静给他买的，虽然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可他还是戴着一直打入决赛。他相信这手套上的神奇力量可以帮助他战胜一切对手。</p>
阎飞宇走了上来，他始终低着头，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p>
他弯腰摆好足球，然后起身后退，依然低着头。</p>
布挺看到七中第五个上来罚球的人是阎飞宇，他信心更足了。面对这个人，他可一点都不怕，既然能够扑出他第一个，第二个点球，那么肯定能够扑出第三个。</p>
主裁判看见阎飞宇和布挺都准备好了，他退开，吹响了嘴中的哨子。</p>
阎飞宇助跑也依然低着头，这让布挺无法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判断足球会被射向何方。</p>
你想用这种方法来阻止我扑出点球吗？做梦！</p>
布挺决定赌一次。前两次点球，阎飞宇都把球射向了门将的右侧，他决定这次依然扑右侧。可就在阎飞宇跑到球前出脚的刹那，他终于抬起头来，布挺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狡黠。</p>
被骗了！</p>
不对，是左边！</p>
布挺猛地改变重心，转身扑向左侧。</p>
果然，阎飞宇在射门前脚腕一抖，本来应该飞向球门右侧的足球，改变了方向，飞往左路。</p>
布挺因为失去了先机，在扑救的时候处于被动，他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足球，尽量伸长手臂，去够球。</p>
看上去足球会绕过布挺飞入球门，布挺眼睛死死盯住足球，继续伸长手臂，他认为自己可以够的着，放弃这个词不会出现在现在！</p>
再长一点，再长一点点！</p>
布挺突然感到自己的手指尖触碰倒了什么东西，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力，那种感觉就消失了。</p>
他知道那是足球打在他手上，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守住球门，他现在能做的也许就是等待了，等待着结果，接下来要想起来的究竟是七中球迷的欢呼，还是对面自己队友们的欢呼？</p>
一片寂静中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然后他看到对面的队友们高高举起了双臂！</p>
他扑住了！</p>
落地的布挺在地上顺势一滚，便看到足球从横梁上高高弹起，然后落在了球网上！</p>
球没进！</p>
求知的替补席上响起巨大的欢呼声，这是一次决定冠军归属的扑救！阎飞宇第三次栽在布挺的手下！他捂着脸，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差一点就将成功骗过布挺，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布挺还能把球扑出去，只差了一点，只差一点点！足球稍微高一点，高过布挺的指尖，这球必进无疑！可惜……</p>
看台上的七中学生全都沉默了，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还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幻觉。从比赛之前一致看好，信心满满，到比赛中兴奋与疯狂，再到现在命运已经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这巨大的落差让不少人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p>
求知的队友们在庆祝布挺扑出这个球，布挺本人却很冷静，他把手套摘下来，扔在一边，直接走向了点球点。</p>
这个时候七中的球员才知道，原来求知第五个出场的球员正是他们的门将！他们眼中又重现闪现着希望的光芒，布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很清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教练要安排他第五个出场，但是这给了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的七中一线生机。</p>
第五个点球有多难踢，相信每个稍微了解一点足球的人都很清楚，第五个点球手所需要掌握的素质除了精湛的射门脚法外，就是坚定的信念和稳定的心理素质。因为这个时候所有压力都集于一身。</p>
布挺站在球前，把足球摆好。这还是他第一次射门呢，平时训练他总是站在自己对面的位置上，如今站在这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p>
这就是阿剑所看到的世界啊……</p>
※※※</p>
布挺后退，准备罚球。李昕站在门线上严阵以待。</p>
这一刻，这球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仿佛回到了和阿剑决斗的那个下午，唯一不同的是他站在了阿剑的位置上。</p>
上次他为了自己的幸福，扑出了阿剑的射门。这一次，同样为了幸福，他必须把足球射进去。</p>
布挺仰头望天，灰蒙蒙的天空中什么都看不到。</p>
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代替你来射这脚点球，阿剑。你现在在哪儿呢？真的回去了吗？还是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着呢？喂，你希望我赢吗？</p>
我不会再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了，我会用自己的力量来赢下比赛！</p>
布挺低头看看球，等待着主裁判吹响罚球的哨音。</p>
“嘟！”</p>
布挺助跑的距离很长，他从禁区外面起跑，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足球。李昕决定不提前动作，静观其变。</p>
布挺不会射门，也不知道踢点球的时候应该如何运用脚法，推射、抽射、挑射……他统统不会。就像任何一个初学者那样，他选择了最常用的方法来射门——脚尖捅！</p>
这是很业余很业余的射门方法，但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却比任何一种专业射门脚法都要有效。</p>
这脚球飞向球门左侧，七中门将李昕也跟着扑了过去。但他很快有些惊恐的发现足球在空中不停的抖动，上下左右毫无规律，就好像眼睛看到了重影一样。</p>
李昕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会事，就见足球在他眼前一晃，猛地坠了下去！然后从他腋下飞入球门！</p>
球进了！球进了！！</p>
亲眼看到自己射出去的足球飞进球门，布挺终于无法按捺内心的兴奋，他跪在地上，双手指天。</p>
“我们赢了！阿剑，你看到了没有？我——赢——了！！”</p>
求知的球员们蜂拥而至，将兴奋得布挺压在身下。他们是冠军！失去了臧剑，没有人看好的他们成了冠军！这是一个奇迹！</p>
看到自己的球员们涌向布挺，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李灵反而失去了庆祝胜利的力气，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人群，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种庆祝胜利的疯狂反而少了许多。</p>
※※※</p>
当布挺把足球射入球门的时候，杨炜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然后以和他身型严重不符的迅捷冲向了球场，在他身后是一样的队友们。</p>
转瞬间替补席上就只剩晋静一个人了，她站在场边，看着跪在地上的布挺。她想到了在出租车上自己握着布挺的手，所得到的回应。</p>
布挺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告诉她：“放心，有我在。”</p>
如今他兑现了自己的话。</p>
阿剑，真希望你能看到，阿布变得坚强了起来。我好喜欢这样的他啊……</p>
※※※</p>
疯狂的庆祝映射出七中的伤心和无奈。在求知人疯狂庆祝的同时，他们则独自咽下骄傲轻敌的苦果。尽管在比赛最后时刻他们也很努力，却终究输给了更顽强的求知。</p>
阎飞宇呆呆看着周围的一切，沮丧的队友，狂喜的对手。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自己的高中足球就这样结束了？</p>
毛叔磊在场边叹了口气：“就当作是他们成长路上的一次教训吧……”</p>
※※※</p>
这可能是“市长杯”二十年历史上最冷清的一次冠军颁奖仪式了，作为亚军的七中领了银牌之后都早早退场，看台上的七中学生们也走的差不多了，只有近一百个求知的学生和球员们的亲友团还在看台上。</p>
但是求知的球员们不在乎，他们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领奖台上，对着空荡荡的看台，将“市长杯”高高举起，尽情欢呼！他们不在乎有没有观众，或者有几个观众。他们不为任何踢球，他们只为自己，在这场决赛中找到了各自前进的方向。这可比观众的几声欢呼有用多了。</p>
“我们是冠军！！”布挺高举奖杯喊着，他的声音在空荡的球场显得很清晰。</p>
“噢噢！我们是冠军！”队友们齐声欢呼着。在球场的一角，清洁工正在收拾这一地的狼藉，他们对于在球场中间举行的颁奖仪式毫不感兴趣，听到欢呼声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忙碌了。</p>
胖校长站在台下给他们鼓掌，身边站着的则是被罚下场的李灵。</p>
“唯一的遗憾，没有更多的掌声和鲜花。”李灵看着四周空荡荡的看台说。</p>
“谁让你在人家的主场击败了他们呢？”他舅舅回答道。</p>
“有没有让你难堪？”</p>
胖校长看了他侄子一眼：“除了你那声‘操你妈’，其他时候我都很自豪。”</p>
李灵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来，“比赛中的我是没有理智可言的。”</p>
“你的球队也是。”胖校长看着在台上欢呼雀跃的小球员们，然后扭头对李灵说，“他们让我感到骄傲，我会把这件事情写进校志的。另外，我挺喜欢这种安静的颁奖仪式。”</p>
两人又把目光投向了领奖台，负责颁奖的市足协秘书长已经退了下来，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公务繁忙。现在得把舞台留给年轻人们。</p>
布挺在人群中搜索，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晋静身上。他把奖杯交给陈涛，然后跳下领奖台，一把拉住晋静的手，转身跑了回去。</p>
“来！一起庆祝！”</p>
晋静有些害羞。</p>
布挺手上使了使劲：“来吧！”直接把猝不及防的晋静搂进了自己的怀。</p>
晋静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紧接着一抹红霞飘上了双颊。布挺却好像没有想那么多一样，搂着晋静回到台上，加入了队友们的狂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