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祭(1)(1 / 2)

 宁静的伏水河像一个温婉苗条的少女,从八百里伏牛山南麓迈着欢快的脚步潺潺而出;河水自西北向东南沿着平缓的地势涓涓而去,一路汇溪纳流而蝶变成为羞涩恬静的大家闺秀;在葱茏繁茂的桐柏山面前,矜持的闺秀轻拥辄止后掉头折向了西南,与丰腴奔放的桐水河汇聚后摇身变成了丰满从容的乳娘,从容、婉约、柔美的乳娘取名伏桐河,自北向南穿越肥沃伏襄盆地,甘甜的乳汁养育着一河两岸的千顷良田,最后蜿蜒而出汇汉水,融万里长江奔腾到海。

伏桐河水缓多滩,两岸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在秋高云淡的时节,觅食的野鸭不时在随风起伏的芦苇荡里游出游进,使得倒映着似火晚霞的河面上,如同一匹被揉皱的锻锦,波光粼粼。

十家镇就座落在伏水和桐水的交汇处。十家镇又名十店镇,当年山西大移民时,头脑灵活的生意人在河边建了十家酒食店,专门招待南来北往的商旅而得名。从区区十家酒食店起家,如今的十家镇,已经是位居中原四大名镇之首的商贸巨镇,联系着南船北马的货贸集散中枢地。

在十家镇通往伏阳县城的西南向官道上,有个集市叫三家营。听营里老人讲,三家营最早源自明朝初年,从山西洪洞结伴而来的郭、李、牛三户移民。三户移民沿着官道南下,正好在这里碰到前来安置移民的官差,骑着瘦毛驴儿的官差在荒地里走一圈,用驴蹄印给每家每户划了块地,丢下一把粮种,拍拍屁股就走了。其实官差划不划都一样,这里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全部都是无主撂荒的田地,蒿草足足一人多高,根本无法耕种。更要命的是在这里,白天蛇鼠狼豺满地跑,见了人都不带怕的,晚上狼群环伺绿光幽幽,时刻等着瞧准时机猛扑而来。

无路可退的三家人不得不合三为一,一刀一斧砍树割草搭窝棚,一镢一锄子垦荒整地,春种秋收夏采冬猎,共渡难关。几年后三家合买一头黄牛和一头黑马,像宝贝一样伺候养护。

牛家人备的草料,拿筛子筛过三遍才倒进槽里;郭家人备的细料,在石磨上磨得细细的,煮熟了才拌进草料;李家把牛马拴在床头,晚上把棉被搭在牛身上,宁可自己挨冻也不让牲口遭罪。不论是耕田犁地还是套车出门,只听鞭子响不见辫梢落,生怕扯掉一根牛毛。黑马身边总一根纤绳,拉重车上长坡的时候,都抢着帮把劲。几年下来黄牛黑马膘肥体壮毛色油亮,每年都能生下一个牛犊马驹,三家谦让来谦让去轮流牵回饲养。

三家人在这片土地扎下根后,植榆栽槐、烧砖制瓦,渐渐将窝棚变为草房,草房翻成瓦房;三家营人口从当年的十几口繁衍生息,终于成了如今五六百口的大营寨。后来牛家在营北五里扩置了田地,牛姓大部分人都搬了过去,起名牛家庄;有几户逃荒而来的韩姓人,在三家营租地耕种后就留了下来,所以现在还是名副其实的三家营。

和北方的村落大同小异,三家营的房子基本都是坐北朝南,以祠堂为中心向四周拓展的院落。殷实之家圈起院墙,围起来大大小小的四合院,贫寒之家茅屋篱笆,倒也干干净净。

三家营最好的院落,就是的供奉三家祖先的青砖红瓦大祠堂,五间正房坐北朝南,宽阔敞亮的大殿外加两边两间大房。三家祖先的牌位,全部整整齐齐的供奉在正殿里,寓意三家世代守望相助在一起;西边两间是村里的学堂,只要是郭、李、牛三家的孩子,都可以来读书;东边两间作为仓房,存贮着族里历年结余的粮银和账册。

因为三家祖上是冬至那天来到三家营的,所以每年冬至这天,三家族长就把族人召集在祠堂一起,三家轮流做东祭祀先祖,称为“冬祭”。

这一年的冬祭轮到郭家做东主持。天蒙蒙亮的时候郭敬祖就已经起来了,他端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桌旁,一边吧嗒吧嗒的抽旱烟,一边等着郭修安来请安。郭修安恭恭敬敬的施过礼请完安后,郭修安的女人郭白氏,就将打好的洗脸水奉上让郭敬祖洗脸。洗把脸后郭敬祖把烟袋别在腰间,将油光发亮的厚毡帽往头上一戴,拿起院子里的粪筐粪铲,准备出门去拾粪。

郭敬祖还没走出堂屋门,郭修安便在后面说:“爹!今早儿太冷了,晌午还要在祠堂冬祭,您就别去拾粪了,在家歇歇吧!”

早起拾粪是郭家的传统,自从落户三户营起,郭家当家的祖祖辈辈早上都要去拾粪。村里人在背后给郭家起了个“拾粪郭”的外号,郭敬祖知道后不羞不恼:“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庄稼是咱的口粮,粪土是田地的口粮,有了口粮田地才不荒,田地不荒咱种田人的心才不慌!我看这个外号怪好(挺不错)哩!”

郭敬祖起早拾粪跟他的旱烟瘾一样,比他爹和他爷爷更大。不管是丰年荒年,无论春夏还是秋冬,郭敬祖都蒯着粪筐夹着粪铲,一早就在营里营外转悠,地里的庄稼就如膝下的儿孙,每天看一遍心里踏实;营里的家家户户如手上的五指,门口过一过心里更有数;街上做小买卖的、送喜报丧的看一眼就知道是生人还是熟人。

而三家营的村民,也渐渐习惯了郭敬祖每天的“拾粪”习惯,如果哪天早上没看到敬祖老汉拾粪,首先会责怪自己懒惰贪睡,没有早起出工,然后才会满脸尴尬的向四邻求证老族长今儿早是不是没有出来“拾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