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记得自己不知道在书院呢还是在什么时候听人说过这么句话:一个人在坚持什么的时候也会有惊人的美。现在她算是相信了,这夜郊外湖畔林边瑛白一身白衣一手举着火把,明明在和人争执,可落在玉藻前眼中神情举止都有一种能叫人着迷的魅力。
那神情简直可以说是傲视天下,或者说——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说:“苏台律法严禁私刑,违背者以杀人论处,轻者充军流放,重者杀无赦,三更半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村子乃是合族而居,整村有自己的祠堂和村长,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材高大强壮,看到居然有一个外乡人指责本村行使族规,当下咪咪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目光在男子腰上停留一下顿时露出鄙视之色。
“这个年轻人,我们小河村打从五百年前建立了祠堂起祖祖辈辈都用一样的族规。这男人嫁了人之后红杏出墙作了不干不净的事情就要浸猪笼,你外乡人该走路走路要投宿投宿,明儿一早早点启程,这事不是你能管的。”
声音低沉语速缓慢,透着鄙视也透着威胁。
瑛白朗声道:“家有家规,国也有国法,族规再大大不过王法。苏台律令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男子与人通奸你们将他扭送官府即可,是打是流,还是戴枷示众自有律法规定。私刑取人性命,让朝廷知道了你们也要给他偿命。”
村长尚未开口一边有人叫道:“放屁,送交官府,男人爬墙做老婆的够丢脸了,还要送到官家丢几次脸?”
“王法大如天。”
“呸——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做,什么王法,姑奶奶就不相信杀了一个淫荡男人官府还叫我们坐牢。”
瑛白淡淡道:“鹤舞领主迦岚殿下,留守蕴初殿下三令五申郡中严肃法纪严禁私刑,尤其禁止浸猪笼、挑断手脚筋脉放流江上此类酷刑,一旦发现严惩不贷。半年前确实有一处村落因私刑通奸男女而被官府捉拿,流放受刑数人。”他目光凛凛:“瑛白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眼睁睁看你们动用私刑草菅人命。”
玉藻前这个时候已经站在人群中,甚至已经微笑着打听了一下事情经过。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瑛白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多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而被打听的那些人看她衣饰华贵、容貌美丽,加上彬彬有礼也就没有敌意的配合了。如今听瑛白慷慨陈词忍不住大摇脑袋,心道:“这位兄弟啊,这群人要是敬畏王法他们在这儿做什么呢。这种时候要用权势压,要不就用拳头揍,说道理保不准自己的命都丢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你说你不报官不带人还威胁他们什么国法国规,被人乱棍打死丢到山里头谁替你喊冤……”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蜻蛉一声大叫“主子——”
一回头先往湖边看,一看之下:“咦,人呢?”刚刚还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还看到那男人垂死挣扎,手紧紧抓着笼子边不放,尖锐的边缘将皮肤割开,距离那么远都能看到血滴落在衣服上。可是,怎么一转眼间连人带笼都不见了……东看西看中,但听蜻蛉吼道:“主子,人都丢下去了还不救么?”
此时瑛白也变了脸色推开众人往前闯,一只手伸到怀中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玉藻前实在很好奇这种时候他还能用什么法子救人,更想知道拿出来会是什么宝贝,可是——
玉藻前离京的时候在家中精挑细选跟随的人,选来选去还是蜻蛉最合适,她少言寡语冷静沉着伸手好,不会唠叨自己,更不会拿自己的风流韵事传闲话,且忠诚可靠决不给自己惹麻烦……
然而,这一天晚上玉藻前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兔子急了都咬人,蜻蛉千好万好就是面冷心热嫉恶如仇一点都不好。
不过……总算身手的确不错,身材高大体格健美也有足够的威慑力,可是刚刚开场也实在太刺激了一点吧。不就是丢到水里了么,都还没沉底呢,再说了人丢到水里一时半会死不了的,这水也不深。一个大男人丢下去哪里那么容易死,稍微在支撑一会儿官兵就来了到时候皆大欢喜。居然被逼到暴露巡查使的身份,真是欲哭无泪。
不过现在她和蜻蛉、瑛白还有一个从水里捞起来半死不活的男人正沿着官道往回走,唯一的一匹马让水里出来的人给占了,可怜她一夜没睡还要来回走路。
其实那群村民都是一等一的良民啊,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倘若不是良民一定想法子做了他们三个丢山里喂野狗。怎么能一看到巡查使的令牌就吓得魂不附体,跪了一地磕头求饶。按照她的意思问明原委劝慰几句就算了,可瑛白坚持要带走那男人,还一脸“你身秋官巡查使看到浸猪笼的私刑不惩戒那些乡民难道要溜”的表情,让她只能任命。
不过……走在月光下的道路上,玉藻前看着牵马而行的瑛白,忍不住赞一声“身材真好,姿态也潇洒,美人啊——”
到了肃阴城门天还没有亮,距离开城门仍有一个时辰,虽然玉藻前是四位官大可以叫开城门,可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宣扬一次巡查使得身份了。她是来微服私访的,吵吵闹闹的天下皆知还私访个大头鬼。
于是几个人只能在城楼下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四人一马在初春寒夜里等天亮。玉藻前冷的发抖,站起来蹦蹦跳跳一番后瞟一眼正襟危坐的蜻蛉和瑛白以及死鱼一样瘫坐在一边靠着墙才不至于趴倒的男子,挑了下眉:“真的要把他送官府?”
“嗯。”
“嫁人男子与人私通是要戴枷游街苦役三年的。”
“违背律法理当受罚。”
玉藻前撇一下嘴心说算了吧,总比浸猪笼丢命好,再说了,如果妻家坚持不追究官府也不会过问,那群村人今天也被吓得不清,说不定就不追究了,拖回去一道休书,至于接下来日子怎么过就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