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岚进来的时候见玉台筑在一盆盆景前弯着腰身子移来移去前后左右的观看,大概是觉得弯曲的形态实在有趣又或者怀疑上面的红果子不是真的,还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两下;迦岚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低声道:“玉台筑喜欢这些东西?”
他惊了一下,转过身行了个礼随即道:“很漂亮,不过不喜欢。属下还是喜欢花草爱长成什么样就长什么样,这样属下觉得残忍。”
迦岚倒是很少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其实她自己也不怎么喜欢造型盆景,一样觉得残忍而且匠气过重;只不过她兄长蕴初还有嫂子以及现在的司殿璇璐都颇喜欢这一套。黎安家有过以做花木山水盆景出名的人,一度名满京畿自成一派,至今家里还养了不少花工,王府这几盆也是璇璐从家里搬来的。
两人分宾主坐下后迦岚一开口便道:“大司徒可有什么事找本王?”
玉台筑脸上微微一红,摇头道:“是属下自己求见殿下,并非家母有事。”
迦岚觉得自己这句话问的唐突,颇有赶对方的意思,当下笑吟吟道:“都是一样的,卿但说无妨。”
玉台筑低下头看着桌面,低声道:“属下听闻殿下要回鹤舞。”
“不错,三月里走。”迦岚看着面前的男子,刚才谈论盆景的时候还潇洒自然,此刻又回到往日官署里相对时的拘谨端庄。她颇有几分郁闷,从璇璐、昭彤影几个那里不止一次听到过对玉台筑的形容,都说是潇洒清雅的青年;又听说过他在任地的一些行为,也是值得赞赏的青年才俊,可就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谨言慎行,让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要问对方“本王是不是很可怕,为何卿如此拘谨?”
他忽然抬起头声音有一些紧张:“殿下……属下可否随行?”
苏台迦岚带着茫然的心情回到内室,命人将璇璐叫来,劈头便道:“你那表弟是怎么个心思,怎么忽然说要跟本王去鹤舞?卿今日不是去西城家辞行了么,该不是你撺掇他的吧?”
璇璐苦笑道:“属下哪里说过些什么,玉台筑舍不得离开主子,想要继续跟着主子工作,这是他自己的念头。莫说我不知道,我看大司徒也是一点不知道的。”说到这里看看迦岚忍不住又苦笑一下“主子啊,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怎么说?”
“主子,您总不会到现在都看不出我那表弟——西城玉台筑对您有了情意。”
迦岚一愣摇头道:“不都让本王碰过一次钉子,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大概是我这个上司做得不错,下属看得上眼,愿意跟着。”
“当年是当年。当初玉台筑没见过殿下几次,没说过话也没雨中同车,三更同殿;殿下您那个时候说要人家进王府给您当小妾,人家好歹也是西成家嫡系的公子,您叫人怎么答应?”
迦岚微微皱眉,回想起玉台筑和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份拘谨,倒像是遇到喜欢的人患得患失后的那种表现,也就有了几分信。璇璐见她目光闪动知道这主子算是想明白了,想了想小声道:“那么,主子怎么说?”
“玉台筑是个人才,加上他西城公子的身份,在鹤舞任职未免浪费。本王已经向天官推举于他,涟明苏曾提起要送他到外面,想来能有个知州或郡司勋之类的职位,历练三五年再回来定是前途无量。我看涟明苏对他颇为关注,想来也是赏识他的才干的。他是个能干人,心细入微、聪明能干,有他在身边本王在公务上轻松许多。本王确实舍不得他,可不能为了本王的一点方便耽误了他的前程,糟蹋了朝廷一个人才。”
璇璐看了她一会儿低头道:“属下明白。”
“卿改日到西城家去一次,把本王的意思告诉你那表弟。不是本王不欣赏他玉台筑,这点可别让他误会了。”
“殿下……”璇璐有些犹豫,便想到午后听到玉台筑说那句话时的表现,那时她也吃了一惊,不过在一瞬间就明白这表弟是爱慕上了自家主子。又想到迦岚当初对他也算是一见生情,这些天也时不时提起玉台筑,那口气里多少有几分关切缠绵,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殿下不留他?”
迦岚一抬眼:“卿要本王怎么留他?卿也说了,那是西城家的嫡系公子,大司徒和丹霞郡守的儿子,大宰的外甥,本王怎么留他比较好?”
璇璐低下头,心道“原来殿下还是嫌弃他并非完璧”,暗道还好当时没在西城家答应玉台筑。
当时玉台筑说了那么句话,她心思千转后摇了摇头:“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玉台筑有点着急道:“为什么,你是殿下的亲信,你帮我去说说有什么不可以?就说我想要在殿下身边多历练两年。”
“你这是真心话?”
玉台筑一愣,随即笑道:“真心不真心的,表姐心里明白就是了。”
璇璐看他笑得潇洒,心道“若是在殿下面前你也能如现在这般洒脱,说不定就不用开这个口了。”又摇了摇头:“我就更不能帮你了。一来,洛西城刚刚没了,大家都知道司徒大人当他亲生儿子来疼爱,这么个时候你再走,大司徒和洛叔恐怕都受不了。二来……”她皱了皱眉没有说下去,玉台筑心知肚明也不追问,她心里想的是“我要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去,要真有了什么事大司徒还不要我的命。再说了,你们西城家的颜面也没处放。”
玉台筑看了她一会知道没有转换余地,哈哈一笑道:“罢了,表姐不肯说,我自己求见殿下去!”真的是说走就走,还亲自抱了一盆刚刚侍弄的“西神”,旁边的奴仆跑上来要接都被他挡开,拿着个花盆一叠声的命备马。璇璐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孩子该不会就这么提着花盆上马去王府吧?”
璇璐本想当时就跟着回王府,偏那时静选好容易摆脱了一干说媒的来找她,她也不便立刻告辞,等两人说了会话她再回王府玉台筑已经走了。璇璐问了经过,宫人把知道的都说了,又说“西城少爷带了盆兰花来,可不让我们直接告诉殿下。”她问花如何处置,回答是送到花房那边去了,璇璐想了想吩咐说:“送到殿下的书房,若是问起了就说是西城家的二少爷托人从鸣凤拿来又亲手养大的。”
洛西城葬礼之后没多久西城照容又见忙了起来,地官的工作一年里只有冬季稍微空一些,其他的清点户籍、分配赋税、调拨钱粮、救灾济贫,总有忙不完的事,倒是六官里最不得闲的一属。照理说春天里也是天官忙碌的时候,可卫暗如这些时候也不知怎的好像对朝政不上心;往年每到这时候大宰常在官署里一留就是一个通宵,勤奋的连照容也不得不佩服,心想她虽然位极人臣,在公务上倒是一点不懈怠,一如刚进阶时。这一年卫暗如极少留在官署,每天天色将晚就往家里走,同僚间聚会、贵族的宴请三次倒有两次不去,旁人都说大宰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照容迎娶了卫家的男人,而卫方与暗如姐弟情深,她因而也对卫家的事格外上几分心。捉摸了许久,只想暗如或许是为了前些日子在苏郡事情上和几家还有皇帝冲突过多,这会儿想沉静一段时间冷一冷。
想到苏郡的事照容便气不打一处来,不错,皇帝是下了诏赦免苏郡那些暴民,可引起百姓暴动的是什么?还不是齐霜的苛政以及为虎作帐的把苛政实施的变本加厉的官员们。皇上赦免了苏郡,一股脑赦免了苏郡的官员,到最后知县还是知县、司制还是司制;苏郡那些百姓豁出身家性命一搏,到最后,除了倒霉被暴民杀掉的一个个都在原位上继续统治者苏郡百姓。照容是一天比一天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了,她终于听从他们几个朝臣劝谏赦免苏郡百姓象是英主之举;可不对那些官员做半点处罚岂不是抵消了赦免的一番好意。此外,经过这一番生死,官与民都有心结,官员怕百姓再反,定比以往更紧盯严防;百姓怕受到报复,存了这狐疑之心又怎可能安稳度日。更让她意外的是花子夜对此事也不表态,应该说他最初是有些反对意思的,在朝堂上也委婉的提过两句。等到水影从苏郡扶棺归来,花子夜忽然什么意见都没了,早朝上偌娜侧身问他:“王兄以为如何?”他毕恭毕敬的回答:“圣上英明,既然赦了百姓自然该赦官员,此乃圣上宅心仁厚。”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堵在心口,照容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幸好有一个好消息,涟明苏那天悄悄告诉她说:“卫大人快要回来了,下一任就在京城里,而且要高升。”照容点了点头没有往下问,照理说这官员任命没有最后下文书之前都该保密,涟明苏告诉她已经违例;至于会派什么职务,她算算大致也知道,既然要升,就是在二阶了,京官里空缺的二阶、二阶下职位卫方又适合的不是少司马就是少司空。得了这么个消息想到分别三年的夫妻终于要重逢,心情好了许多,这一天也就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回家,正好洛远技痒亲自下厨作了几道菜,便叫人把小姐、少爷全都找回来一起吃饭。
这边厢静选刚刚送走璇璐,西城家的老三年纪小向来不乱跑,只有找玉台筑费了点时间,都说下午还见到二少爷在花园里侍弄那几盆鸣凤来的兰花,后来和黎安司殿在一起说话,再往后……再往后都不知哪里去了,拿了一盆花骑马出去了。一直到平日开饭的时候玉台筑自己回来了倒没浪费洛远那一番心血,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算是难得这些日子来难得的温馨宁静。吃了饭照容心情好和几个孩子拉家常,照例是老三最高兴,这一年西城家的三少爷就要行服礼,半大不小的年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和人说。等他把这几日发生的新鲜事全都说了个遍,玉台筑忽然道:“娘,我有一件事求您。”